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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四十)

 bulaolindtsg 2021-12-07
译注:方勇 李波
出版:中华书局
正论
世俗之为说者曰:“主道利周。”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唱默则民无应也,仪隐则下无动也。不应不动,则上下无以相有也。若是,则与无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则下治辨矣,上端诚则愿悫矣,上公正则下易直矣。治辨则易一,愿悫则易使,易直则易知。易一则强,易使则功,易知则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密则下疑玄矣,上幽险则下渐诈矣,上偏曲则下比周矣。疑玄则难一,渐诈则难使,比周则难知。难一则不强,难使则不功,难知则不明,是乱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则下安,主道幽则下危。故下安则贵上,下危则贱上。故上易知则下亲上矣,上难知则下畏上矣。下亲上则上安,下畏上则上危。故主道莫恶乎难知,莫危乎下畏己。传曰:“恶之者众则危。”《书》曰:“克明明德。”《诗》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岂特玄之耳哉!
译文:社会上持某一学说的人说:“君主的治国大道以对臣民隐蔽为有利。”这种说法不对。君主,是人民的倡导者;君主,是臣下的准则。百姓听到倡导而响应,看到准则而行动。倡导者沉默而人民就无法响应,准则隐匿而臣民就无法行动。不响应、不行动,那么上下就无法相互依靠。像这样,就和没有君主相同了,不吉利的事没有比这更大了。所以君主是臣民的根本,君主公开明确那么臣民就能治理好,君主端正诚实那么臣民就忠厚老实,君主公正无私那么臣民就平易正直。治理得好就容易统一,容易役使就有功效,容易了解就明白,这是安定产生的原因。君主隐蔽那么臣民就怀疑迷惑,君主阴险那么臣民就欺诈,君主偏私那么臣民就勾结。怀疑迷惑就难统一,欺诈就难役使,勾结就难了解。难统一就不强大,难役使就没有功效,难了解就不明白,这是混乱产生的原因。所以君主的治国之道宜于明白而不宜幽暗,宜于公开而不宜隐蔽。因此君主的治国大道明白那么臣民就安定,君主的治国大道幽暗那么臣民就危险。所以臣民安定就会尊重君主,臣民危险就会鄙视君主。所以君主容易了解那么臣民就亲近他,君主难以了解那么臣民就畏惧他。臣民亲近君主那么君主就安定,臣民畏惧君主那么君主就危险。古书上说:“厌恶他的人多就危险。”《尚书》中说:“要宣扬美好的德行。”《诗经》中说:“美好的德行昭示天下。”所以先王使百姓明白,哪能迷惑他们呢!
世俗之为说者曰:“桀、纣有天下,汤、武篡夺之。”是不然。以桀、纣为常有天下之籍则然,亲有天下之籍则不然,天下谓在桀、纣则不然。古者天下千官,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于境内,国虽不安,不至于废易遂亡,谓之君。圣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后也,势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则百姓疾之,外则诸侯判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诸侯不听,令不行于境内,甚者诸侯侵削之,功伐之,若是,则虽未亡,吾谓之无天下矣。圣王没,有势籍者罢不足以县天下,天下无君,诸侯有能德明威积,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君师。然而暴国杜侈,安能诛之,必不伤害无罪之民,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若是,则可谓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谓王。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归之也。桀、纣非去天下也,反禹、汤之德,乱礼义之分,禽兽之行,积其凶,全其恶,而天下去之也。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故桀、纣于天下而汤、武不弑君,由此效之也。汤、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纣者,民之怨贼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君而以汤、武为弑,然则是诛民之父母而师民之怨贼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为君,则天下未尝合于桀、纣也。然则以汤、武为弑,则天下未尝有说也,直堕之耳。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故非圣人莫之能王。圣人备道全美者也,是县天下之权称也。桀、纣者,其知虑至险也,其至意至暗也,其行之为至乱也;亲者疏之,贤者贱之,生民怨之,禹、汤之后也,而不得一人之与;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国亡,为天下之大僇,后世之言恶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数也。故至贤畴四海,汤、武是也;至罢不容妻子,桀、纣是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之为有天下而臣汤、武,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故可以有夺人国,不可以有夺人天下;可以有窃国,不可以有窃天下也。可以夺之者可以有国,而不可以有天下;窃可以得国,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
译文:社会上持某一学说的人说:“夏桀、商纣拥有天下,商汤、武王篡夺了。”这种说法不对。认为夏桀、商纣曾经拥有天下的王位是对的,亲自占有天下的王位是对的,认为天下属于夏桀、商纣就不对了。古时天下有上千个官吏,诸侯有上百个官吏。依靠这上天个官吏,把政令推行到本国境内,国家即使不安定,也不至于被废黜而灭亡,这就叫做国君。圣王的子孙,是拥有天下的帝王的后代,是权势地位的所在,是天下的宗主,然而无才能、不公正,内则百姓嫉恨他,外则诸侯背叛他,近处是国内不统一,远处是诸侯不听从,政令不能施行于境内,甚至诸侯侵略他,攻打他,像这样,即使没有灭亡,我说他已经没有天下了。圣王死了,拥有权势地位的子孙软弱无能不足以掌握天下,天下没有了君主,诸侯中有德行显著、威望崇高的人,天下人就没有不愿意得到他作为君主的。然而暴君统治的国家偏偏奢侈放纵,于是只有他能诛杀暴国之君,又一定不会伤害无辜百姓,诛杀暴国之君就像诛杀独夫一样。像这样,那么就可以说他掌握天下了。能够掌握天下的就称王。商汤、武王并不是夺取天下,而是遵从治国大道,实行道义,兴办天下的共同利益,铲除天下的共同祸害,而天下归顺了他们。夏桀、商纣并不是丢掉了天下,而是违背了夏禹、商汤的美德,扰乱了礼义的名分,行为如同禽兽,罪恶累累,无恶不作,而天下人背弃了他们。天下人归顺他就叫做称王,天下人背弃他就叫做灭亡。所以夏桀、商纣没有天下而商汤、武王没有杀掉君主由此得到证明了。商汤、武王是人民的父母,夏桀、商纣是人民的仇敌。现在社会上持某种学说的人,认为夏桀、商纣是君主而商汤、武王杀掉了君主,那么这等于诛杀了人民的父母而把人民的仇敌作为君长,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了。认为天下归附的人是君主,那么天下从来没有归附夏桀、商纣。然而认为商汤、武王杀掉了君主,天下从来没有这种说法,只是污蔑罢了。所以天下一定要合适的人来担任。天下,最沉重的担子不是最强有力的人不能担任;范围是最广大的,不是最明辨的人不能区分它;民众最多,不是最英明的人不能调和他们。这三个最,不是圣人不能全面深透地加以领悟,所以不是圣人不能称王于天下。圣人是道德完备、尽善尽美的人,是衡量天下的一杆秤。夏桀、商纣,他们的谋虑极其险恶,他们的思想极其阴暗,他们的行为极其混乱;亲人疏远他们,贤人鄙视他们,百姓怨恨他们,虽是夏禹、商汤的后代,却得不到一个人的帮助;把比干剖腹挖心,囚禁箕子,身死国亡,成为天下最大的耻辱,后代说到恶人就一定以他们为例,这是不能保住妻子儿女的道理。所以最贤能的人享有四海,商汤、武王就是这种人;最无能的人不能保住妻子儿女,夏桀、商纣就是这种人。现在社会上持某种学说的人,认为夏桀、商纣拥有天下而把商汤、武王作为臣子,这不是大错特错吗?打个比方说,就像驼背的女巫、瘸腿的残疾人狂妄地自以为很聪明一样。所以可以夺取别人的国家,不可以夺取别人的天下;可以窃取别人的国家,不可以窃取别人的天下。夺取的人可以拥有一个国家,而不能拥有天下;窃取可以得到一个国家,而不能得到天下这是为什么?回答是:国家,是个小工具,可以让小人拥有它,可以用小道得到它,可以用较小的力量来维持它;天下,是个大工具,不可以让小人拥有它,不可以用小道得到它,不可以用较小的力量来维持它。国家,小人可以拥有它,但未必不会灭亡;天下,是最广大,不是圣人不能拥有它。
世俗之为说者曰:“治古于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婴;共,艾毕;菲,对屦;杀,赭衣而不纯。治古如是。”是不然。以为治邪?则人固莫触罪,非独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为人或触罪矣,而直轻其刑,然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轻,庸人不知恶矣,乱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恶恶,且征其未也。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款贼也,非恶恶也。故象刑殆非生于治古,并起于乱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职、赏庆、刑罚,皆报也,以类相从者也。一物失称,乱之端也。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诛纣,断其首,县之赤旆。夫征暴诛悍,治之盛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刑称罪则治,不称罪则乱。故治则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书》曰:“刑罚世轻世重。”此之谓也。
译文:社会上持某种学说的人说:“古代的安定社会没有肉刑而只有象征性的刑罚:用墨画脸来代替脸上刺字的黥刑,头系草帽来代替割鼻子的劓刑,割掉衣服上的蔽膝来代替阉割生殖器的宫刑,穿麻鞋来代替跺脚的剕刑,穿无领的红褐色衣服来代替死刑。古代的安定社会就像这样。”这种说法不对。认为这是治理得很好吗?那么人本来就没我犯罪,非但用不着肉刑,也用不着象征性的刑罚了。认为有的人犯了罪,而只是减轻他们的刑罚,那就会是杀害人的徂处死,伤害人的不惩罚了。罪行非常严重而刑罚却非常轻,平常人就不知道罪恶了,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乱了。凡是惩罚人的目的,是禁止暴虐、反对作恶,而且防患于未然。杀害人的不处死而伤害人的不刑罚,这就是善待暴虐而宽恕盗贼,这不是反对作恶。所以象征性的刑罚大概不是产生于古代的安定社会,而是产生于混乱的今世。古代的安定社会不这样。大凡爵位、官职、奖赏、刑罚,都是善恶的回报,与自己行为的好坏相适应。一件事情处理不当,就是混乱的开端。道德与地位不相称,这是最大的不祥。从前武王讨伐殷商,诛杀了商纣,割下他的人头,悬挂在旌旗上。惩罚暴虐、诛灭凶悍,是安定社会的伟大功绩。杀人者处死,伤人者受刑,这是历代君王相同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源。刑罚与罪行相称就能治理好,刑罚与罪行不相称就会混乱。所以社会安定刑罚就重,社会混乱刑罚就轻,触犯安定社会的罪行本来就重,触犯混乱社会的罪行本来就轻。《尚书》中说:“刑罚有的时代轻,有的时代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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