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起在学府中学战斗的语文组同仁“小肥羊”退休了,学校为她举办了温馨的荣休仪式。我把一张张照片看过,在她现在的样子里,看到我们的当年。而她身边簇拥的同事,我叫得上名字的,是越来越少了。 近十年来,“退休”这个词愈发频繁地与我相识相熟的人关联起来。每一次转身离开,总不免在心中荡起忆旧的涟漪,那波纹一圈圈扩散出去,心湖久久不能平复。 这样一种目送的姿态里,多多少少夹杂着感慨丛生的轻叹,目送着友人步出校园,竟仿佛目送着自己的转身离开。 目送学生离校则是全然不同的滋味。那种欣慰、满足的轻快心情,唯有配上一声呼哨才过瘾似的。 我曾无数次对孩子们说:“到广阔的世界里去闯荡吧!放心,我总在这里,以一棵树的姿态站立在校园里——守着你们,望着你们,等着你们。”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会终老在校园里,而孩子们展翅翱翔,自天涯海角飞回时,总能找到我,还能在我的枝头歇脚。 2010年4月26日的记录还在,我得以重温怡与凤的来访。 怡和凤来看我,去味千拉面坐了一阵子,说说话。 感觉很奇异,所以神情不像平常,怡有点担心地侧头看了我好几次,用询问的眼神。 没有什么,只是刚看过眼前的孩子们,突然看到了大起来的你们。谈话里全都是对未来的构想,都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对的现实。 你们真的离我认识你们的那个时候,越来越远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而更大的不同在于,我还在宣讲着我认为对的原则,而你们,已经需要去践行它、检验它,甚至颠覆它了。 当你们涌身跃入生活的洪流中去时,我有怎样的忐忑啊。 哪些会被你们坚守,哪些会被遗弃?哪些会被含泪收藏?哪一些,会成为你们生命的主旋律? 继而,这一个个原则与变通,一场场生活事件,会把你们塑造成什么模样? 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不也在这十年里,见到了太多不想见到的东西了解了太多宁可不了解的事情吗? 不过幸好,我还有能力守着一些当初我们都认为珍贵的、好的东西。我还在努力传递它们,给现在的孩子们。只要有一天,我不感觉自己全然的无能为力,我知道自己就有勇气继续站在这里。 老师,是一个不容易让人彻底失望的职业。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孩子的眼睛总是容易充溢着热量或热泪,闪闪发光。 那么,当我注视着你们已经渐渐长大起来的青春的面庞,请给我一点可以安心的勇气,请继续沾染着一些理想化色彩,请别太急着被世事磨得圆滑,请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珍存有所摒弃吧。现在的世界,是握在你们的手中呢——建造一个有更多好的事情发生的世界,让你们的老师安心,有信念把老师继续当下去吧。 坐着周五刚提车的新飞度,在怡身边,车子开到临近海边的地方去了。可是没有看到海,只有阴凉的风,以及风里的花。这是第一次坐学生开的车。你们,是真的大起来了。 怡与凤是姐妹俩,我的第二届学生,不在同一个班,有着迥然而异的性格与面貌。2010年,距离她们初中毕业已七年。 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一年后,我的生活将迎来剧烈的颠簸震荡,四年后辞去公职,七年后迁居香港。 那时我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是一只无脚的鸟,飞到累死也心甘,最怕停留最怕气闷最怕熟悉的风景。 ——原来,我骨子里并不是一棵树。 出出入入校园,变换着身份与视角,我目送过许多孩子,也有许多孩子目送了我。 然而有一点是从未改变且日益坚笃的,那便是—— 我还有能力守着那些当初我们都认为珍贵的、好的东西,我还在努力传递它们,无论我此刻站在哪里。 当过老师的人,是很难彻底失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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