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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精选】刘笑梅:老富叔

 砚城文苑 2021-12-08

老富叔是父亲好朋友,他们是在县城砖场烧砖时认识的。用父亲的话说,他们两个亲的吃喝不分你我,是有一个糖蛋蛋都要两个人分着吃的铁兄弟。
后来,父亲嫌县城砖场离家远,又工资挣的少。就辞职回村一边种地,一边到周边各村当烧砖大师傅,这样种地和烧砖挣钱两不误。

父亲回村了,老富叔在砖场干的没意思,就请假跟着父亲到各村砖窑上干活,两个人形影不离。

老富叔有活干的时候就住在砖窑上,没活干时,就和我的一个本家光棍大爷吃住在一起。有时也到我家蹭饭吃,时间长了,妈对老富叔不太热情了。原因是老富叔叔太能吃了,他一个人每顿能吃我们全家人的饭。在粮食贫乏的年代,家里有这么个大肚汉,是最让人头疼的。父亲不这么认为,他说老富叔年轻饭量大是正常的,同时老富叔能吃也能干,他一个人一天能锄一亩地,还稍带背一千个砖呢。

老富叔等收完秋后,就回砖场看场地,顺便挣个饭钱。第二年开春,就到我们村和父亲一起烧砖。

院里的山丹花冒芽的时候,老富叔又来了,他带着一些山蘑菇和茶叶,还有用黄松木做的一对扣箱。

傍晚,妈在院子里摆好饭桌,放上一把筷子。弟弟坐个小板凳,守着桌角玩筷子。他把两根筷子摆成十,又摆成二,摆成厂,又异想天开想让一根筷子立在另一根上头,两根筷子倒下来,发出很大的响声。他心虚地向两旁看看,见没人理他,又放心地玩下去。

父亲叫老富叔吃晚饭,他们坐在饭桌前,扯着闲话,有话说,没话也说,扯到实在没话说才吃饭。吃完饭又扯到女人身上……

他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正在吃饭的弟弟停下筷子,张着嘴认真地听老富叔胡说八道。妈满脸怒气地走过来,抢过弟弟手中的筷子,还没等弟弟回过神来,接着又是一巴掌。弟弟哇地一声,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

老富叔看着妈正瞪着他,悻悻地打着哈哈,站起来,连声说他吃饱了,要去找大爷睡觉了。可他出了门,不去大爷家,却去了妞子家。我问妈,老富叔为什么老去妞子家?妈听了我的话,没说话,只是不屑地撇着嘴。

村里的人说老富和村东头的大柱”伴种”,我不懂什么叫”伴种”。就去问邻居二嫂,二嫂听了我的话,直笑的喘不上气来。我生气了,不理二嫂。二嫂见我生气了,好不容易停住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通悄悄话。啊,原来老富叔和大柱媳妇相好,他年年来我们村就是为了大柱媳妇。大柱是个赌鬼,整天赌钱,赌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打孩子,打家里所有能打碎的东西。

全家人还住着老人手里留下来的几间破房子,他老婆看在眼里苦在心里。日子苦巴巴的,这不要紧,可以慢慢往好过嘛,可是她心里的希望早就十分渺茫了。这些年眼看着男人在赌博的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不打算回头,将一份儿原本不薄的家业,一天天踢腾得精光,终于弄到家里水洗了一样的贫寒。

大柱媳妇叫巧巧,长得惹眼,以前,她家里还算红火时,她一出了院子,男人们的目光就会探过来,没个深浅地看。后来,男人学坏了,村里人更是追着看她。巧巧知道,以前村里的男人看他,是把自已当神看,只是像看画上的明星一样。现在男人们看她,是想沾她的身子,是欺负她家那不争气的男人。

只有老富的眼神才能让她感到温暖,同时又觉着老富冲她笑的样子,让自己身上好像爬上些个毛毛虫,把她的心撩拨得痒痒的,既不安,又有些期待。

老富在年轻时,在戏场里见过那时还是姑娘的巧巧,一下子就被巧巧迷住了,无奈自己家穷,只是想,没敢找媒人去巧巧家提亲。老富拼命挣钱,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等他积赚了一些钱,准备找人去巧巧家提亲时,才知道巧巧出嫁了。回家蒙头大睡半月后,心里的憋屈丝毫没有缓解。心里暗下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和巧巧有个结果,就是拉拉手也死而无憾了。

时间久了,老富对巧巧的情份似乎有些淡了,开始想着娶媳妇了。可相了多少次亲都不如意,不管见了什么样的姑娘,他都要想到巧巧,总要和巧巧比。结果,谁也相不对。后来,相亲相烦了,就不相了,对女人失望了,决心一个人过一辈子,三十几了还打着光棍。

他来到我们村后,遇见了巧巧,心里又活泛起来。每当巧巧被输红眼的丈夫打的鼻青脸肿时,老富的心在滴血。真想痛打大柱,把他的手砍了,把他的脚踹断。随即压下了怒火,他怕给巧巧招来麻烦,怕她被村里人笑话。

老富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巧巧,帮她干家里地里的活。在巧巧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开导她,说些暧心窝子的话。时间久了,老富成了巧巧的依靠。男男女女的事,也许就这样顺里成章。不知在什么时候,两人就暧昧起来,成了一对露水夫妻,也就是本地人常说的”拌种”。

巧巧的男人大柱是周围十里八村的大灰人。他家原本在村里算上等人家,本人也算本份。除了油嘴活舌,好吃懒做以后,本质上真还没有大的毛病。那年,他和邻村的贺二去县城做卖买,结果钱没挣着,却学会了赌钱。

赌博这东西,一但染上,就像抽大烟一样,一天比一天陷得深,越深越难以自拔。大柱的身子骨儿也是越来越糟糕,只见他眼睛总是红红的,布满血丝,那是经常熬夜的结果,还有心里的煎熬。心里的难受没地方可说,他总是憋着一口气,盼望着能有翻身的一天,而翻身的唯一途径就是,有一天,红运来了,一口气赢来所有人的钱,将别的赌博客都掏空,这样他就一夜暴富,就可以直起腰板。可现实却不能如愿,总是让大柱失望。越是想羸,往往越输的惨。后来,他把能卖的都拿去卖了,变成钱再去输。

最近,大柱又输掉了两千元钱,这两千元钱都是高利贷,如果一个月不还钱,两千元就变成六千元。大柱实在拿不出东西可卖了,他想到了苦命的老婆。输红眼的大柱放出了狠话,只要谁给他两千元钱,就把巧巧领走。巧巧听了,刷的一下的脸绿了,她扑向大柱……

大柱忽然甩出一个巴掌,落在了女人的脸上,他嘴里含含糊糊骂道:滚开,烦着哩!一阵绝望袭上心头,巧巧牢牢扯住男人的衣衫不丢手,哭了起来。

周边村里的光棍听到大柱卖老婆的消息后,个个的心里活泛起来,他们都想入非非,有钱的,没钱的,都像叫春的猫一样涌到了大柱的破院子外,吱哇乱叫起来。哭累了的巧巧,想到了死。想死很容易,双眼一闭,跳井或跳崖都行。可女儿妞子和弟弟怎么办,遇上这样的驴老子,妞子的下场不比她妈强到那里去。巧巧想到这里,心里颤了一下,她荒忙把妞子和弟弟叫到身边,把孩子们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大柱把孩子们给卖了。

于是,她把大柱叫过来,答应卖自己。不过有一个条件,让巧巧自已选男人。大柱看到巧巧平静的表情,这种平静让他感到害怕,他从巧巧的眼里看到了绝望,对他,以及对这个家的绝望。同时,他也知道,现在的巧巧心里只有老富。以前,他听到村里的人传过巧巧和老富的事,大柱也留心过这件事,故意半夜回家,想活捉他们,试了几次都落空了。这种事,没有证据巧巧是不会承认的,只是小儿子有次对他说,老富叔叔抱妈妈了。因为这事,大柱打过巧巧,可巧巧打死都一言不发,大柱也没有办法。

其实,这次大柱心里想好了,趁这次机会想报复老富,把他的钱掏净,看他还敢招逗我老婆不。然后,等从老富手里拿到钱,还了高利贷,带着巧巧和两个孩子到城里住,找个事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再赌了,这次生生地赌草鸡了,真草鸡了。

此刻,巧巧只想着如何带着孩子们逃出这个让她绝望的家,找一个能给她们娘们带来安全感的地方。也没想那么多,就赶紧去找老富了。

阳婆婆暖暖的,老富看着面前这个眼睛红肿的女人,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好像要把巧巧吞进肚子里……

富哥,行不行,你给我个痛快话。

两千,那狗日的就让你跟我过?

嗯!

巧巧低着头扯着衣服上多破洞。

要不,咱找你师傅,你要不同意就算了。

巧巧的头更低了。

此时此刻,老富的心跳的像往嘴里蹦。他想巧巧都想了半辈子了。做过多次和巧巧在一起过日子的美梦,也设计过公开和巧巧亲亲热热说情话的场面,可决没想到过今天的场面。老富的眼睛落到巧巧的胸前,体内河水暴涨似地澎湃起来。

行,咱们……现在就去……找师傅。

老富推着巧巧出了他住的地方,去砖场找师傅。当老富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事后,父亲一下子火了。

老富,你的脑袋里是不是住进驴了,啊?

师傅,咋了?

咋了,你说咋了,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和巧巧瞎混了,让你娶个媳妇过日子,你就是不听,今天这事,你居然还信了?

师傅,你是说,大柱在耍鬼?

不管是不是,这事都不能这么做,你想想,如果大柱要是拿这件事试探你俩呢,结果是什么?

巧巧听了父亲的话又哭了起来,老富的手也开始抖动。

那如果大柱说的是真的呢?

真的更不行,咱不能趁人之危呀,再说了,如果大柱花了你的钱,反悔咋办,你又能咋?

那……那……

巧巧是大柱的老婆,你老富本来就是偷人……

父亲正说着,大柱来了,他等不上巧巧回去,就急着出来找巧巧,真怕巧巧和大柱私奔,那样他就人财两空了。

父亲过来,拉倒就打大柱。

大柱让父亲打急了,哭着说卖老婆的事是真的,决不骗人。因为,如果再过三天还不上钱,他就会被放高利货的人吊进地窑里,而且一天只给吃一个小窝窝头。

那好,你和巧巧扯离婚证,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离婚证。

大柱听了父亲的话,不说话了。他知道,老富实诚好弄,他师傅就不好弄了。动了动小眼睛,想到了一个坏点子。

好,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扯离婚证!

父亲和老富及大柱两口子,先去大队开了离婚证明。然后又去公社去离婚,可到了公社,办离婚的干部去县里开会去了,离婚的事没有办成。

大柱慌了,他不想被吊进地窑里,更怕放高利贷的人把他的手砍掉……,哭着求父亲和大柱先把钱给他,还保证他说话算数,决不反悔。为了表现他的诚意,拿起公社院里的一块大石头,举起来,嘴里吼着要砸自己的脚,可就是举着,不往脚上砸……

老富原本欢天喜地,他听了父亲的话,心凉了半截,心里正窝着火呢。看到大柱这个劣样,心里的火直往头顶上窜。

你倒是砸呀!

大柱猛听老富这一嗓子,手一松,石头正好砸在脚上,被砸了的脚顿时鲜血如注。大柱的举动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在一个令所有人吃惊的场面出现了,民警早上接到群众举报,在后山上抓到了一伙贯赌,其中就有放高利贷的那个人。

首先是大柱看到了,他正刚砸了脚,疼的交命时,看到了民警押着这伙人从外面进来。此时,大柱的伤口顿时不疼了,他拉着一条腿就跑,还没有跑到大门口,就被民警抓了回来。

快放开,我又没耍钱,快放开……

大柱没命地叫着。

老实点,你就是王大柱?

大柱惊慌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

民警把大柱扯进了一个房间。

大柱被民警抓起来了,老富和巧巧傻眼了,他眼睛齐刷刷地看着父亲。

回哇,还看甚哩。

父亲转身走了,惊魂未定的老富和巧巧小跑着跟在后面。

巧巧,两个娃呢?

老富正想给巧巧擦眼泪,被父亲的这一问,吓得缩回了手。

送给我妹了。

巧巧抹着泪,她现在担心着大柱,现在好像不恨大柱了,真的担心男人。再灰也是两孩子的亲老子哩,唉。

老富,今晚你跟我去看窑,巧巧回家吧,不一定大柱晚上会回来,他也没多大个罪,你和娃娃们就在家等他。巧巧应着,看了看老富低头走了。老富跟在父亲后面,把路边的石头踢的乱响。父亲拍了拍老富的肩。

兄弟,偷来的东西永远也心里不踏实,不管大柱这事咋样,你和巧巧的事都应该有个了断啦。

老富叔还没说话,还在踢石头,把石头踢的更响了……

还真让父亲说中了,大柱半夜真的回来了。看到等他妻儿,感动的放声大哭。

第二天,带着巧巧给他准备的干粮和衣服到了公社,由民警带他们这些赌徒和四类分子,到石厂劳动改造去了。

大柱走后,老富叔给巧巧修了狗窝,修猪圈,就连柴禾都劈成了碎片装进麻装放好,又给巧巧磨好了米面。

早晨,阳婆婆露出了半个脑袋,黄黄的,颜色有些阴,一点也不明亮。

富哥,真的要走?

嗯!

老富和巧巧相拥着,巧巧吻着老富的全身,又吻了他的衣服……

我该走了,你管好孩子,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亏了自己。

老富开始穿衣服,巧巧过来死死抱住老富伤心地嚎着……

老富又回砖厂上班去了,只有父亲一个送他,父亲送老富叔回来时,板着个脸,我和妈没敢问老富的事。

大柱在劳动改造时,没小心让一块大石头砸断了腰,瘫痪了。巧巧整天哭,人们又想起了老富叔。

一个下雨天的傍晚,老富叔从城里租了一辆车,把巧巧一家接到城里。上车时,老富叔把大柱用棉被包着,抱上了车……

作者简介

刘笑梅,1963年生,山西省五寨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散文协会会员,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忻州日报》《山西电视报》《西部作家》《山河》《石林》《诗中国》《山西三晋都市报》《神州》等杂志发表。小说《小镇上的女人》入围2013-2016度赵树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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