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来电话那一刻,我刚下班,正在包里翻钥匙。“你晓得不?我们隔离麻将馆那个老板娘,胸被割了。”“我今天去医院做检查,那个医生说的。”她的语气依旧很轻。我哦哦两声,急忙反问:“你去医院干嘛?要保护好身体,晓得吗?”听了我的话,她的语气突然高涨:“你在外面要按时吃饭,要保护好身体,不想做饭就点外卖,不要不吃,不要想着减肥……”听着妈妈的话,我望着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意识到,我的妈妈,这些年来一直在反复强调这些话。以往,我会觉得她烦,话多。但今天,却莫名觉得动听。这些话都是关心,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远在异乡的孩子,最炽热的爱。以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想方设法做到,拼命逗我开心。上小学时,学校离家很远,没有车,妈妈便骑着老式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可因我起得晚,耽误太久了,妈妈怕我迟到,将自行车踩得飞快。恰巧在这时,前方一辆白色小轿车驶来......不过数秒,自行车重重向右侧倒下。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自行车推开,将我提了起来。轿车司机与妈妈撕扯了很久,最终以妈妈赔了40元才罢休。但那次车祸,停留在我记忆中的,不是司机的蛮横无理,而是自行车与轿车相撞那刻,妈妈本能的动作。偶然看到一本书,上面写道:一般人出车祸,掌握方向的那个人一定会将车龙头向左带动,因为这是下意识在求生。上小学前,我们还住在村里,那是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每年春节一过完,村里的人都会外出打工,去往各个城市。直到过年时才回家。印象中最深的一次,已记不清是几岁了,当时我在家门口的院子玩。妈妈突然喊住我,称要我去村口,因为那里有很多小伙伴。那天,等我到村口没多久,便看到一辆车从我家的方向驶出来,而后经过马路,一直往村外开去。我当下就惊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好的预感很强烈。空旷的院子,逐渐沉下去的夕阳,院子里的野草在飘动,我的家,没有一个人。那种被抛弃感太强烈,以至于多年后一想起,仍然觉得心酸入骨。那时也够单纯,有一回很想她,便在野草上用手指甲划“妈妈”两个字。也用铅笔在电视柜的盒子上写。写得很小很小,谁也看不清楚。深刻记得,有一次村里的大人与小孩开玩笑,问到:“你想你的妈妈不?”他们问到我,我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好几秒,才木讷地开口:“不想。”其实,我多么想将“不”字去掉,多么想大声说一句:“我想她。”可我又知道,这不过是大人间的玩笑,笑一笑而已,谁又当真?我一度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再次面对她的离开,我会麻木,会不再心酸。看着她逐渐走远,我顿时大哭大喊:“妈妈,妈妈……”哭到眼泪汹涌而下,看不清她的神情。这个场景,即便过了近20年,纵使到了今天,我依然无法忘怀。这份伤痛被我埋在了内心深处,不是不存在了,而是缺乏一个爆发的点。一直到去年,我在广州独自生活的第一年,当时已开始看大量心理学书,并写了无数原生家庭不好的女星。其中写到邓萃雯,她自幼被送到奶奶家,从没有被父母疼爱过。邓萃雯说:“我一生最大的梦想,是远走高飞。”她一直在逃离,一直想远走。只因她小时候从未被善待。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过去。那天夜里下班回家,我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问出多年来一直想问,但又不敢问的话:“妈,我觉得我的童年不快乐。”妈妈听了我的话,愣了好几分钟才说:“你在外面要听话。”我一下就崩溃了,大喊道:“我不想听话了,我不想听话了,我太累了。”后来不知怎么挂断了电话。但经由那天开始,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甚至好友叫我去她那里吃饭,我都会故意以工作忙推辞掉。某一天夜里,我尝试打开一个网页,在测试抑郁症一栏交了19.9元,做了一次抑郁症测试。很多天后,爸爸偷偷告诉我:“那时你妈每次与你通话后,都会偷偷抹眼泪。”我说我有一次不小心划伤了脚。她说:“只要你在外面快乐,我们才会快乐。”因为通过这段时期的相处,我与妈妈的感情,逐步变得愈发好起来。有一回尝试问她:“妈,你记得你以前总骗我,然后你就走了?”妈妈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好几秒,才说:“那时要生活啊,没办法……”她还是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都知道,我也想呆在你身边,但是……你要记得,人要往前看,不能总呆在阴影中……”我侧过头看了看她,才发现,她脸上的皱纹已经那么多了。太阳的直射下,她竟多添了好几根白发。疫情结束,我来到广州,从第一天正式上班开始,每晚都会收到她的微信留言。后来的每一天,她都会问我“下班了没有”,“回家没有”,“睡了没有”。有时在7点多。有时是9点才发来。更多时候,都是10点多。刚开始我不懂,连微信都用不好的她,怎么突然给我发短信。直到前几天,我才从爸爸那里得知,那时因为我来广州前一天,无意间说起,有时下班太晚,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于是只要是工作日,无论有多晚,她都会问一问我,是否安全回家了。爸爸还说,有一天夜里11点,我因没有回复她的消息,那一夜,她一直睡不着。我的妈妈,从未教给我什么大道理,也很少陪在我身边。但她给我的鼓励,给我的爱,给我的情感,是我这一生都用不完的宝藏。我在她身上,学到了努力,学会了如何与生活死磕,学会了善念,学到如何独自一人面对远方。更逐渐明白,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可以是无私的,可以深埋在心间,不表达,却深如海。而我的妈妈,她以卑微的姿态、温柔的性情,一直默默支撑我,在往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深夜,行走得心安,且无畏。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回头,她就在那里。像午夜的灯,长街的风,永不熄灭,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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