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编自《聊斋志异·韩方》 一、 张县令正在堂上办公,忽见一个仆从进来,递上名柬,自称故人来访。 张县盯着柬上的名字想了好久,也记不得,问仆从:“你家主人在哪里高就?” 仆从答:“主人说跟您是发小,在终南山闲散十多年,几天前才应诏出仕。” 张县恍然大悟:“原来是王高蹈!快请进来。” 门外传来清朗的笑声:“张县公事繁忙,连从小玩尿泥的朋友也不记得了?” 随之走进一中年文士。 张县笑脸相迎:“这可不怨我,你本来叫王不仕的,啥时改的名?” 王生叹了一口气:“皇上逼我出仕,下旨让我改的。我这小胳膊可别不过大粗腿。” 张县惊喜万分:“王兄身登龙门,要记得提携小弟啊。” 双方就座后,张县感慨地说:“传闻隐居终南是通向仕途的捷径,看到王兄一飞冲天,小弟才相信此言不虚。” 他长叹一口气:“你看看我,苦心钻营一辈子,到头还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以后只配为你拎包了。” 王生语调平淡,却掩饰不了得意:“放弃清修,投身俗务,我也是身不由己。” 二、 王生忽然听到呻吟之声,扫一眼,公堂上跪着十多个囚徒。 他皱着眉头问:“这几人破衣烂衫的,不象是贼人强盗,怎么被打得鲜血淋漓?” 张县不屑地:“他们都是不法刁民,拒交皇粮、暴力抗税,不动重刑是不知悔悟的。” 王生对着众囚问:“交粮纳税是百姓的本分,你们拒交是哪一项税?” 几个囚犯面面相觑,一个年老的想了想,回答:“好象是'爱捐税’,荒年水灾的,家中实在没粮可交。” “艾娟税?”王生嘴里念叨了几遍:“这名字起得挺有洋味的,乡农们不解其意,老弟给解释一下吧。” 张县:“近来朝廷边界用兵,钱粮消耗颇多。兄弟为国事计,奏请皇上接纳百姓捐赠,抚恤死难家属。朝廷恩准后,各地百姓纷纷踊跃交纳,只有这几个刁民不识大局。” 王生点点头:“这项捐纳的全称什么呢?” 张县脸现得意:“皇上采用兄弟的意思,定名为'爱心奉献善意捐赠’,乡民孤陋寡闻,后面加了一个'税’字,误称爱捐税。(民不知'乐输’二字作何解,遂以为摇役敲比之名)。” 王生的仆人插了一句:“我看各地宣传通稿,百姓'爱捐’的标准画风,都是丢下钱粮就跑,连名字都不留下。怎么贵县的风格是皮鞭、铐镣和枷锁呢?” 张县面露愧色:“一来是本县乡民愚顽不灵,二来是本官教化不力。” 三、 王生宽慰道:“为朝廷出力,不用霹雳手段,难现爱国赤子之心,倒也怪不得兄弟。” 一旁衙役答话:“我们老爷完成这次'爱捐’,马上就要升迁了。” 王生笑了笑,略带讥讽地:“只是这名目与手段颇有些冲撞……哈哈……” 张县急忙转换话题:“近来朝廷征召闲逸高远之士,开考许多科目,有幽素科、山人科、藏器晦迹科、安道乐贫科……怀才抱器之士往来不绝于道,(策马应'不求闻达之科’。)老兄也是乘这股东风而出山的吧?” 王生一拍案子,“愤然说:我正是为此而来!朝廷征召高士,用心良苦。可恨有些钻营之徒鱼目混珠,尤其是'不达科’,大量败类混迹于内。” 他拿出一张名单: “这个钱某,为了筹集入京盘缠,居然把终南山的别墅低价卖掉,让一家老小寄居山洞!” “这个孝某,父亲尸骨未葬,就恬然入考;” “这个仁某更是丧心病狂,丢下卧病在床的父母,居然应试得中!” ……………… 王生一拂袖子:“幸好哥哥探得他们底细,一一向朝廷举报,才让丑闻败露。” 张县伸长了脖子:“哥哥可是由此中选'不达科’的?” 王生喜形于色:“这是皇上的恩惠。” 张县:“这科目听得颇有飘逸之感,不知如何解释?” 王生:“科目全称是'隐居丘园不求闻达科’,只有哥哥为皇上钦点,名至实归。” 张县扑哧一笑:“哥哥为了'不达科’第,费心搜罗,与兄弟的'爱捐’追索,异曲同工、并驾齐驱。” 四、 一个青年囚犯注视王生的仆人良久,忽然问道:“您就是李知县啊,怎么成了仆从?” 仆人连连摆手:“你认错人了。” 另一中年囚犯说:“不会错的,虽然您改了服饰,可别忘了我是个画师。” 中年指着青年:“当初我就是听着他口述,为您画的像。” 几个囚犯俯身拜谢:“您的救命大恩,全县百姓都记得。” 七八年前,县里忽起瘟疫,家家都有病人。青年父母染疫,拿着香纸去庙里拜神祈祷,一路上流泪不止。 一个官员拦住他:“别白跑了。你回家在黄纸上写:'贪鬼作崇索贿,我要上告天庭。’几个字,焚烧后,父母的病就好了。” 官员解释:“天庭征召一批正直廉洁的鬼魂任职,(举在死之鬼,其有功人民,或正直不作邪祟者,以城隍、土地用。)这些鬼途经县里,为了索取贿赂才兴风作浪。你一上告,他们就会受到严惩。” 青年试了试,果然立杆见影。消息传出,疫情一扫而空。 仆人拱手回谢:“我原来能来往于阴阳两界,偶然听到这消息,算不上什么功劳。” 仆人叹了一口气,责怪青年说:“我再三再四地嘱咐你,不要把内情说出去,你怎么言而无信?” 青年说:“乡亲们躲过疫情,非得给你画像建庙。我是被逼无奈,也出于好心。” 仆人苦笑一声:“我本来在阴间担任城隍,你们一宣扬,我因为泄露内幕,被罢了阴职。” 他又叹了一口气:“你们画像祭祀,在阳间传扬开来,我受到同僚猜忌,不免丢官罢职。只好隐居终南。” 他拍一拍衣袖:“现在你们又认出了我,我连仆从也做不下去,只能走人了。” 众囚犯忙问:“您为百姓造福,阴阳两界官僚圈不能容纳,倒也在理。怎么仆从的饭碗也保不住了?” 仆人:“阴间的贪鬼,你们一喊告状,他们就会害怕。可到了阳间,官员们可不尿你们。” 他一指张县:“这位大人的爱心捐赠税,是动用大刑搜刮到的。你们的哭喊有用吗?” 他一指王生:“这位'高蹈不仕’主人,是靠搜闻告密,中选'不达科’的,你们能弹劾他吗?” “我犯下的前科,已经被主人知道,不久就要传扬出去。哪个主人能容纳于我?” 他幽幽叹息,自嘲道:“我做的事,惟恐别人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不求闻达’。你们哪里料到,讲出实情后,会害得我无法'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