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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岭上的竹•故事

 唐白甫grpj8q5p 2021-12-09

河伯岭上的竹·故事

文/陆秀

读中学时,我读袁鹰老师的《井岗翠竹》时,脑海里不断闪现河伯岭上漫山遍野的竹子;闪现出竹林深处的茅舍房屋;闪现出一条条山溪上竹筒里流出来的清甜的山涧水;闪现出林场工人砍伐竹子的喧哗声;闪现出他们翻山越岭用双肩掮着竹子送到四树山林场基地的艰辛情景;闪现出这些工人搭在肩膀上发白的皮搭肩和浸满汗水的毛巾及他们脸上纯朴的笑脸……
我家住在河伯岭支脉太阳山这边的山脚下,是山外人家,我们把太阳山那边的山,叫代山岭。向阳水库在太阳山那边的山脚下,像一颗碧绿的明珠,镶嵌在四周的山峰中。
太阳山上最多的是竹子,四季常青,层层叠叠,郁郁葱葱。有的高大挺拔;有的修长清秀。用“竹海”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微风吹过,一山一山的翠竹像那绿色的海洋,碧波荡漾,发出沙沙的声音,那气势,那神韵让人心旷神怡。满山的翠竹倒映在向阳水库里,又是另一番美景,让人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对于一个出生在河伯岭的我来说,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虽然离家多年,记忆中河伯岭山的巍峨、挺拔、俊秀;山的大气、硬气、灵气以及河伯岭人的纯朴,豪爽,勤劳,善良都深刻在我的骨子里。而太阳山上的竹,且不说它四时景色如何优美,也不说它全身是宝的价值,更不说它被历代文人墨客吟诗作赋,歌颂它高风亮节的品质,赞美它那种清高又纯朴的气质,清丽又脱俗的风韵,清幽又雅致的意境,清新又自在的悠闲,今天我单写跟太阳山上的竹子有关的故事。


竹林里响起“竹子开花”的儿歌

小时候我们经常到太阳山去砍柴,从我们村出发,一路要经过雷家院子、圳上、高岭岩。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出发了,等爬到太阳山顶,太阳像一个红红的火球,从向阳水库对面的竹林升起。绚丽的朝霞十分铺张地撒在竹梢上,辉映在竹叶上的露珠上,倒映在向阳水库里。此时山鸟展开歌喉欢唱着,整个太阳山鲜活了起来。我们顶着竹叶上落下的露珠窜进竹林里去砍柴。
竹林里夹生着许多松树、杉树和各种杂树。大家最开心的莫过于能捡到一根长长的干竹子,用柴刀剖开,裁断,劈成一片一片的,干竹片是最好的起火柴,烧起来噼啪噼啪响,甚至还有翠竹的清香。
每一片竹林的漕坎里有一条天然的溪流,溪流中的石头长满青苔,两边开满各色野花,溪流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架有一根竹筒,清清的溪水从竹筒里流出来。渴了我们走过去,弯下身子,用嘴接着从竹筒流出来的山泉水,美美地喝过够,沁人心脾。累了就脱下皮草鞋垫在地上坐下去,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身上和脸上,显得斑驳陆离。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偶尔从林中的茅舍里传来几声鸡鸣,使竹林更加显得清凉幽静。这时我们会抬起头,眯着眼,仰望阳光下的翠竹,想起课堂上老师教唱的儿歌《熊猫咪咪》,第一句歌词是“竹子开花喽喂”,我们便在竹叶间寻觅起竹子花来,可是竹子花在哪里呢?我们找得眼睛发胀也没看到一朵,于是干脆放开喉咙大声唱起来:

竹子开花喽喂, 
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多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咪咪呀咪咪请你相信 
我们没有忘记你 
高高的月儿天上挂 
明天的早餐在我心里 

请让我来帮助你 
就像帮助我自己 
请让我去关心你 
就像关心我们自己 
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
清脆的童音在竹林深处荡开。

竹林里的砍伐工人

太阳山住着林场里的职工,他们的房屋多是用竹子和树木搭建起来的,屋顶盖着茅草和杉树皮,掩映在翠竹之中。每年他们要大量砍伐一批竹子,而砍竹子,是非常辛苦的事。我常常看到他们背后插一把磨得锋利的大砍刀,看中一根竹子,先在手心吐点口水,两掌互擦几下,再抽出砍刀,三两刀下去,一根粗大的竹子哗啦一声就倒在地上,再“嗖嗖”几下,把竹枝劈了下来,这样一路砍下去。即便是隔着一座山,也能听到刀砍竹子的砰砰声,竹子倒下的哗哗声,山里汉子粗犷的哼哈声,飞鸟的惊叫声,这些声音组成了一曲雄浑的交响乐,在竹林里久久回荡着。
他们把砍下竹子,去掉枝条,还要一根一根从竹林里搬出来,码成一堆堆,然后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出动,要把这些竹子用肩掮到山外四树山林场基地,再用大货车运送到全国各地竹器加工厂或者基建工地上去。
那时候从山下掮一根竹子到太阳山顶最少要一个多小时,不但是上坡路,而且山路弯又狭窄,竹子长,稍不留意会穿插进山里,别在竹杆或者树杆上拉也拉出来。到了山顶算是松了一口气,从山顶到半山腰的高岭岩这段路是陡峭的滑道,只要把竹子一根根放下去,没有障碍物便会一滑倒底,人拄着换肩的木棍跟着往下走,虽然是下坡路,因为太陡峭太光滑了,人走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时常有人不小心像滚地龙一样从山顶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到了高岭岩,有一段稍微平坦的土路,他们又要用肩掮着走。到了水圳上是一段50米长左右的下坡路,这段路不能放滑,他们就把竹子大端放在肩上拖着往下冲,这样比掮着要轻松很多,一口气冲到水库塘基上,又要继续用肩掮着走了,这样送一回竹子到四树山林场基地得四五个小时,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们掮竹子,男人一般三根捆在一起,女人有两根捆在一起的,力气大的也有三根的,那些女孩子,和小孩子都是掮一根的。他们肩膀上有的垫着皮肩垫,有的垫着一块毛巾。手里有一根杂木,一头削平,一头带叉,走时木棍用来换肩,歇息时就把杂木棍稳稳定在地上,把竹子一头搭在木叉上,起身时,把头一低,扛着竹子就走。

他们送竹子一般经过雷家院子的代线塘到四树山,也有人经常从我们村经过。
而我家就在他们经过的路边。
我父母几乎认识他们每个人,每看到一个人掮着竹子从我家经过,总会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坐坐,歇歇,他们把竹子搭放在旁边的梨子树杈上。我父亲会递给男人一张小长方形纸,一小撮旱烟丝,他们一起呷旱烟聊天。母亲会从灶里扒出一两个烤红薯,或者其它充饥的食物,舀一瓷碗清水给那些女人。他们走时说着感谢话,语气诚恳又真挚。
那些女人中有好几脖颈下吊着一个葫芦似的坨坨,气喘呼呼,我们称之为“泡颈婆”。还有几个女人的背是驼的,有的驼成弓形,有的稍微弯曲。我想这是她们常年喝着少碘的山泉水和经常用肩背扛竹子的缘故。生活把她们压得变了型,我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到一点沮丧,一点埋怨。我看到年老的她们,眼睛里有着温和慈祥的光,皱纹里藏着满足的笑。年壮的她们,容光焕发,平和的眼睛里透露着喜悦。听我母亲说,她们大多数是从山外面贫穷的村庄嫁进山里去的,嫁给山里林场工人,是吃国家粮的,还有工资。虽然砍竹子,送竹子苦,比起山外村里的女人就是“糠箩里跳进米箩里”。而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个个皮肤白皙,眼睛清澈明亮,男孩子英俊潇洒,凌乱的头发,满脸的汗水和灰尘掩盖不住他们的气质和灵气。他们的眼光盯着外面的世界,大多数在河伯中学读书,只有节假日才投入到那艰辛的送竹子的行列中。
他们辛苦且快乐着。

捡竹枝、卖竹枝

等到林场工人把砍下的竹子送完,山外的人开始去捡竹枝了。
人们纷纷涌进竹林里,去捡劈下的竹枝条,经过十天半个月时间的风雨,枝条上的叶已经落了,光丫丫的竹枝一堆一堆摆在那里,任凭大家去抢捡。
大家捡回那些竹枝挑到收购站去买,四块钱一百斤。
我也去捡过竹子,卖竹枝时有一个小插曲,让我记忆犹新。
一个星期天,我跟着三姐四姐去太阳山捡竹枝。成堆的竹子都被捡完了,我们钻进竹林里到处搜索,在刺篷里,茅草丛里,漕坎里,东捡一把西凑一把,终于捡好了一担。紧赶慢赶到家快黄昏了。因为怕收购站关门,径直挑到收购站卖了。我们三姐妹一共卖了十块几毛钱,全由三姐拿着。
见拿到了钱,我们扛着扦担,抬脚就往家走,当时又累又饿,想赶紧回家吃一顿饱饭。刚走出几步,三姐停下来说:“我们把十块钱交给妈妈,剩下的几毛钱去买白许糖(粉笔糖)吃,肚子饿得呱呱叫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心狂喜起来,想到那清甜清甜的白许糖,不停地咽着口水。
三姐去供销社卖糖,我和四姐站着等她。
不一会儿,三姐提着一个纸包包从供销社出来了,我们来到一块青石板边,三姐打开纸包包,一把整整齐齐的白许糖露了出来,三姐给我们每人两根,我马上拿着一根咬了下去,啊!好甜啊。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三姐又从里面拿出三根,一人一根,很快又吃完了。我和四姐盯着三姐的手,等着她再拿一根给我们吃,却看到她把剩下的几根又包了起来。她一边包一边说:“我们每人吃三根可以了,剩下的,留着回去给妈妈吃。”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非常不情愿,却不敢说出来,我咽着口水跟着三姐四姐回家了。
还没到家门口,我就看见妈妈站在塘基上望了,看到我们后马上反身回屋里,我们一进家门,就看见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饭菜,我和四姐放下扦担和柴刀端起饭碗就吃起来。三姐一进屋先把钱和剩下的糖交到妈妈的手里才端饭。妈妈接过钱和糖,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眶红了。
第二天早上,我吃了饭,背着书包去上学,到教室里,打开书包,发现我的书包里有一个小纸圈,我打开,发现里面包着两根白许糖。原来妈妈并没有吃我们留给她的糖,又悄悄地分给我们三姐妹了!我为自己当初的不情愿感到羞愧,我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要挣很多很多钱,买世界上最好吃的糖给妈妈。

挖黄芽芽笋

春天来了,那些被砍伐了的竹林里,冒出数不清的竹笋,它们一天一个样,争前恐后往上窜,几天功夫,整座竹林便长出绿油油的一片新竹来,明媚的阳光铺散在竹梢上,竹林里的野花发出迷人的清香,山鸟展开了婉转的歌喉,一切是那么清晰,那么生机盎然。
立夏过后,在这鸟语花香的竹林里涌进了许多人,他们挑着箩筐或者畚箕,扛着长把把锄头,在新竹中挖那些长不高的竹笋。区别这种竹笋的方法很简单,能健康长大的笋壳是青褐色的,而那些长不高的壳是嫩黄色的,山外面的人叫这种笋为“黄芽芽笋”。这种竹笋是允许大家挖的。村民们把这些笋一担担地挖回去,剥掉笋壳,露出白生生的笋肉,再切成一片一片,放进一口大铁锅里煮软,捞出来放在晒垫里晒干成腊笋。把晒干的腊笋储藏起来,留着家里做喜事用,或者用来走亲戚。不管是红喜还是白喜,腊笋是不可缺少的一道菜。


我记得每年那个时候,父亲带着哥哥和姐姐都要去挖这种竹笋,母亲就负责在家里煮和晒。晒竹笋一定要有好天气,没有好天气的话,竹笋容易发霉,发霉的腊笋炒出来的菜就变了味,没有脆生感。而好太阳晒出来的笋,一打开就能闻着阳光的味道,炒出来的笋吃起来嫩脆嫩脆的。
新鲜的春笋做菜不好吃,即使放再多的油和佐料都有一种难闻的气味,我们叫“哈气”,通过阳光暴晒的笋没有了那股“哈气”,多了些韧劲而不失脆性。

偷竹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用的什物大多数是竹子做的,大到晒垫、凉床、簸萁、米筛、箩筐、畚箕、篮子、席子、椅子……小到扁担、扦担、瓢、勺、量米的升子、筷子……而做这些东西是需要很多竹子的,这些竹子多是从林场的竹林里“顺手牵羊”偷来的。
太阳山有专门的看山员,偷竹子的经常跟看山员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我记得在一个大雾天,我和村里的几个好伙伴去偷竹子。站在太阳山顶,浓厚的白雾笼罩在竹林中,十步之内看不清人影,我们的头发上沾上雾气,湿漉漉的。我们盘算着在雾散尽之前要把竹子偷出来,不然太阳一出来,云消雾散容易被发现。
我们钻进竹林里,在那一堆的竹子里抽出一根自己扛得起的,扛起就拼命往山顶爬。那天我穿了一双轮胎底草鞋,滑得很,还没出山就摔了几次,几乎是前进一步要后退三步。当大家都爬上山顶了,我还在竹林里挣扎。当我终于精疲力地爬出山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雾气在慢慢散去,我一个人扛着碗口粗的竹子在山路上往上爬。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大吼:
“又来偷竹子了,放下!把刀交出来!”

糟了,看山员来了。
我吓得“啪”的一声坐在地上,竹子压在我的身上,疼得忍不住呻吟起来。
看山员走近把压在我身上的竹子移开,一只粗糙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怯怯得看了看山员一眼,发现他很面熟,好像在我家吃过饭,去四树山路过我家时,时常在我家歇息。
我把捆在背后的柴刀递给他,然后低下头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问:
“你是陆师傅女儿?”
“嗯。”
“哈哈!你怎么也跟着别人来偷竹子了,你爸知道不?”
“不知道,我自己来的。”
他把柴刀又递给我,说:
“下次不要跟他们出来偷了,你家需要竹子,你爸跟我们说一声就可以了。”
然后把那根竹子提起来,放在我的肩上说:“回去吧。”
这次出来偷竹子,我爸确实不知道,是我看到大家来,瞒着他来的。
我们家打晒垫、簸箕、米筛、竹篮——等竹子什物都是父亲在山里做工夫带回来的,用父亲的话说是林场老朋友送的。
还记得一个有趣的偷竹子故事。
我们队有一个中年大叔,他家里穷,买不起竹子打晒垫,他经常挖空心思去太阳山偷竹子。

有天晚上是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时值仲夏,天气闷热。他深更半夜梦游到太阳山偷了两根大竹子回来。当时我们几户人家都住在地主刘三元的大院子里,他回来把竹子“砰”的一声重重地甩在大家公用的大堂屋里,接着就听见他大声说话声:
“日你娘,碰到尿绕鬼了!”
住隔壁的陈大娘听到动静马上起床打着手电筒开门看究竟,竟然看到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堂那里,用脚踢着竹子在骂娘。
她气得从门角落里拿起棒槌就朝他扔过去,骂道:
“你个剁脑壳死果,少娘失告果,半夜三更不穿衣服出来作死啊!”
他醒悟过来,马上逃回自己家去了。
原来他有间歇性梦游症,那天晚上梦游去太阳山偷竹子回来放竹子的巨响才把他吵醒,去太阳山一个来回起码要两个多小时,更何况还扛回两根竹子,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事实确实是真的,后来他梦游不穿衣服偷竹子的故事成为乡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时隔几十年了,这个有趣的故事我仍然记得。
巍巍河伯岭上的杜鹃花吸引了无数人去旅游观光,而河伯岭太阳山上的翠竹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过去山道弯弯,如今据说修建了水泥路,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太阳山底下的向阳水库边。只是我几十年没再去太阳山了,不知道那里的竹林还像过去一样吗?竹林深处还住有林场的职工吗?还有看山员在守护着竹林吗?真的好想去一次太阳山,再去看那漫山遍野的翠竹,再去喝那从竹筒里流出来的清甜的山泉水,或者再去偷一次竹子?

作者简介:陆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邵阳市作协会员,广东东莞市作协会员。喜爱文学,跳舞,听歌。致力于乡土文学创作,写有多篇散文.小说和多首诗歌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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