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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迟到一天的信 ——宁海欠我一个丈母娘（小说） 作者：陆俊  (一) "你的信晚到了一天。″我的声音中带着无奈。 ″我错失了一辈子。″珍的声音中带着遗憾。 一双粗壮有力的手，在四十年后的同学会上，终于握住了一双纤细的手…… 我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封发黄的信，对珍说:″这是四十年前的信，你好吗？″ "离了，有一个儿子，在M国。"珍说得风轻云淡，像是说别人的事。珍接过旧信封，没有去看里面的信。这一封信，尘封在珍心头太久了，从来不敢去触碰。 珍优雅地端起了茶杯，闻了闻香气，呷一口，淡淡清香，口感爽朗。珍觉得心悸痛了一下，四十年未见，竟然能捉摸出她喜欢清香型的绿茶。 珍看到我已经有了细碎的白头发，十分关心地问:″你好吗？″ "……" (二) 珍的家在宁海岔路山洋村，就在白溪水库不远处。出宁海西大门，过马鞍岭，直奔岔路镇的山洋村。一路山清水秀，乡间山路两旁苍松翠柏青竹遮天蔽日。我拿着信，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跨过沟壑，终于到了白溪水库,高耸的大坝十分巍峨，坝体上凿有盘坝公路，下边望上去蔚为壮观。 在信中，珍说，″我在白溪水库等你。″我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一把将自行车丢在大坝脚下，直奔大坝上，大声喊道:"珍，我来了！″大坝上，空空荡荡，我想像中的戴着我送的编织草帽、长辫子挂在胸前的珍没有出现，碧水如珍的眸子，有些许羞涩，些许懊恼，风在我耳边埋怨道:″你来迟了！″这能怪谁呢？珍的信是从半个月前就从岔路邮政所发出的。这封信按常规3天就能到，可是阴错阳差地走了十多天，才到了在象山县的我的手里。 一年前，珍跟他父亲回宁海老家。告别的时候，我送了一顶麦秸编的草帽，这顶草帽与当时蒲草编的又大又土气的大草帽不同，看上去要小巧玲珑得多，尤其是编织的花纹看上去与众不同、很洋气的。 有一次，她在上课时，塞给我一张纸条，我吓得没接牢，手一抖掉在地上了，被刚好转过身的班主任发现。他拿起来一看，脸色大变，从惊讶到嗔怒，举起教鞭做出了想打我脑袋的样子，我急忙双手捂头。只见教鞭高高举起，突然停在了半空中，班主任笑了起来，"不就是想要一顶草帽吗，何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珍看见老师轻轻放下了教鞭，骇得惨白的脸转到羞红，很快又恢复到了洁白。同学们传言说，珍的情书被班主任交给了他爸。我心里想，"珍想一顶草帽，她要回宁海了，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就送一顶草帽给她吧。″ 一年后，我高中毕业了，顶替父亲进了电力公司。我们村离丹城只有5华里，所以每天骑自行车回到农村家里。这天，我回到家，晚上去大队办公室，记工员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今天刚收到的。我一看寄信地址是宁海，就知道是珍的。在无意中，我眼光扫到了邮戳，一看这封信已走了十多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一读信，第一句就是:″山洋村的千年牡丹花开了，我在那边等你。" (三) 我的心跳加速了几倍，怕别人看到信的内容，就躲到办公室人少的一个角落，仔细地阅读起来，一开始是暗暗激动，接着是心急万分，信中说:爸妈要为她招婿，让我赶快去她家，在本月19日前必须赶到，才有可能吃到糖水煮蛋当女婿，20日去我就当大舅了。 十万火急，我信未看完，就心急火燎地拉住开拖拉机的高中同学的手，说:"快快送我去宁海。"同学开始满脸狐疑，又看我拿着信比比划划地说:″珍，来信了。有急事，不去就要来不及了。″同学大概想起了上高中时"送纸条″的事，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连忙拿出摇把，发动拖拉机，进行江湖救急。 由于我催促得太急，同学把拖拉机开得飞快。此时，天色已晚，路面看不太清楚。刚出村，拖拉机前轮撞到一块大石头，车头一偏向，拖拉机冲到水沟里去了，拖拉机没有办法去宁海了，幸亏两人都没有负伤。 我连忙跑回家，推出"永久″牌自行车，顺手缚了一只鹅在后座，骑上自行车，一夜狂奔。在第二天下午，我满头大汗地来到了白溪水库。但是，珍没有出现，我又慌急慌忙地小跑着骑上自行车。信中说，她的村子里有一座石桥，叫"迎春桥″，横架在山涧之间，去山洋村只能从此桥通过。过了桥，有一座千年古寺遗址，还住过新四军，寺里有千年的牡丹，“牡丹花开了，我等你！” 不久，快累得趴下的我，总算见到了石桥，溪水清澈见底，两只大白鹅漂浮在水上戏水。一年前，送珍回宁海，路过南庄杨家桥边庙，珍道:"我们学习梁山伯祝英台去庙里拜菩萨、结拜兄弟吧？″ ″粱山伯傻乎乎地不知道祝英台是女的，才结拜兄弟，我才不会和你结拜。″我答道，"我们多走20分钟路，绕一下路去我家里，捉一只鹅送你。″ "你家呆头鹅不少啊！″ （四） 我歇了口气，望山岙里，翠绿的青草地上点缀着绿树，走到一家粉墙黛瓦的农家院子里，高高低低地晒着层次分明的番薯面，一排排，一缕缕，浅棕色的面，像长相思，剪不断，理不清。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晒面架下面，穿着半新的红衣服，戴着我送给珍的编织草帽。我喜出望外，大声地叫道:"珍！″珍妈听到叫唤，缓慢转过身，面带笑容，但一看到我，脸惊讶得有些夸张，手中的拎水桶“嘭″地掉在了地上，说道:"俊歌吧？我看到过你照片。珍说，你一定会来，我也说你会来，可老头子不信，作孽，作孽啊。″ ″是的。婶子，我来了。″我激动地拿出了信，说道，"珍，叫我19号前来看牡丹花。″珍妈妈看着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风尘仆仆样子，扭过头去，强忍住了泪水，说:"今天几号啊？″″20日。″我反复地确认手表日历，才发觉我迟到了一天，又见到窗、门框上的红对联，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但我还不死心，解下自行车后座的大白鹅，对婶子说道，"信昨天晚上才收到，我连夜骑自行车从象山赶来了，带着大白鹅求亲来了，酒以后补。″ 珍妈妈听说我骑自行车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无比心疼，招呼我坐下，倒给一杯水，转身到厨房忙碌起来，煮好了一碗糖水煮蛋，喊道:"囡，给俊歌端糖水煮蛋。″ ”嗳~″随着一声银铃般声音，二妹从牡丹花下跑了出来，从厨房把热气腾腾的糖水煮蛋端到了我面前，水灵灵的眼晴极像珍，扑闪着、扑闪着长睫毛，红晕飞上了脸颊。后面，还跟着6个小妹妹，一长溜出来，端鱼端菜，还拎过来了一大壶的番薯烧，原来珍她家，比七仙女还多了一个。最小一个五、六岁，可爱极了，爬上了我的膝盖，说要做新娘子嫁给我这个哥哥。 二妹说:"姐昨天被老爸逼着嫁人了，你别想她了，她今天已上飞机去了M国。″满天星斗，离山特别近，细细碎碎的星，像我揉碎了的心。月光倾泻到屋里，二妹的明眸含情脉脉，小鸟依人。她给我倒上番薯烧，温柔地说，"家里刚办了喜事，菜是现成的，多吃一些吧。″菜、鱼肉没吃几口，我把第一碗酒喝了，二妹给满上了，对我细声细气地说:"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吃了这碗糖水煮蛋吧！”我没有回答，感觉这第二碗酒比第一碗酒更醇香、更醇厚，慢慢喝完了。这时候，人有些恍恍惚惚，二妹偷偷把第三碗酒换成冷开水，居然被我发现了，我自已把番薯烧倒满了一碗，小半碗酒又下肚了，二妹劝我说空肚会烧坏胃的，吃了糖水煮蛋吧。我说喜欢番薯面，端起碗来，“嚯落嚯落”地吃了一碗番薯面，糖水煮蛋未动一口。我醉了，看到熠熠生辉的星星在酒碗里，像破碎的心。二妹抢过酒碗，把大半碗酒一口气喝干了。二妹也醉了，摇晃着身子，拿来自己的被子换了妈妈送来的新被子，把又冷又硬的新被子抱到了自己房间…… （五） "你好吗？"珍又一次问。 "我一直单着……自行车链子掉了......" 春天，山洋村的一株千年牡丹花再次绽放，碗口大的牡丹花争奇斗艳。 我又一次来到了山洋村，珍惊喜地发现了我在牡丹花下。 “大舅，你终于来了。”我的背后面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我转过身去，这个叫我大舅的四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居然有我年轻时的神韵。珍有些激动，眼眶湿润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时，二妹那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我看她与几十年前一样妩媚，笑道：“俊歌，还是你外甥面子大，微信一请，就马上来了！” 我看着像自己的“外甥”，努力搜寻着，那晚喝醉了以后的记忆，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我喝醉了，我哭了，二妹也陪着哭，两个人都哭得很伤心。我睡着了，梦里还把脖子上的一块祖传的玉送给了一个姑娘。自此之后玉真的不见了，我想可能丢在路上了。 不知谁家公鸡先啼叫，引来全村公鸡啼叫，我睡醒了，走到院子，屋顶、围墙上晒着一个个像馒头一样的番薯渣饼，一夜的露水像心一样潮湿了，我角角落落里爱情都发了霉，顺带着将糖水煮蛋一起遗弃。即使已被卷入爱的漩涡，泪眼朦胧也只能选择遗忘一切。 二妹在一个大木盆里取番薯粉块。手工制作番薯面有好几个工序，原料当然是番薯粉，先把番薯加工磨制成浆，经过一天的沉淀，把水沥干，取结块的番薯粉拿去晒干成块，就成番薯淀粉了，接着就可以加水搅拌后变成白浆、和成面、蒸煮、阴干、刨面、晾晒等等。 二妹见我出来，就站了起来。昨夜陪我哭过的她，伤感如一夜霜露无影无踪，笑盈盈地站着，手里拿着洁白的番薯淀粉块，像月亮碎片。她的背后，番薯面丝就挂在室外晾晒着，一缕缕、一丝丝，在晨曦中晶莹透亮，形成了独特的风景。二妹对在溪边洗番薯的妈妈喊，告诉说我要回去了。珍妈妈再三挽留我吃了中饭走，我说路太远，不走来不及了。 我推着自行车到了迎春桥，珍妈妈、二妹一直送到了这里。我骑上自行车的一瞬间，回首看了珍妈妈、二妹。母女俩互相偎依着，珍妈妈用衣襟拭着眼睛。风吹起了二妹的齐耳短发，晨光映衬着二妹漂亮的脸蛋，眸子清澈、纯净、透明；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熠熠生辉。 我自行车骑过了迎春桥，二妹子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明年，牡丹花开的时候一定记得再来！”不知道何时跟来的六个小妹妹也一起喊了起来。 远山，空谷回音—— “明年，牡丹花开的时候一定记得再来！”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图片 | 周衍平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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