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洛阳地域相连,嵩山横亘其间。 换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嵩山把许昌与洛阳连接在了一起,并且使得许洛之间充满了奇趣。 01 北宋庆历年间,诗人梅尧臣在许昌做官,曾写诗送别赴洛的同僚任某。 他在诗序中说:从许昌到洛阳有三条线路。 其一,向北先到郑州,再经函谷关(疑为虎牢关,函谷在洛阳西)到达洛阳,这条路最远。 其二,向西经汝州绕过嵩山,过龙门山伊阙抵达。路况不太好,但比北线近些。 其三,直趋西北,经登封,过嵩山,还要经过山路环曲的轘辕山。这个线路的险恶,不是另两条可以相比的。 任君选择了最险恶的中线,是急于见到亲人。 《九域志》称,“许州至洛阳三百一十五里”。以前的315里约合今天210公里,应为经郑州的北线。过登封到洛阳的话,路途160公里有余。
清 王翚《嵩山草堂图》 白沙,是中线的一个节点。《三国演义》中,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经第一关“东岭关”直扑洛阳。东岭关据说就在白沙附近许洛古道上,如今已沉入水库。 中线艰险,如果不受载具限制,依然是许多人的首选。究其原因,一来路途近,二来途经嵩山,秀色可餐。 皇祐年间,许州知州文彦博赴洛阳扫墓,幕僚黄庶随行,一路上访古问幽,祭奠前贤。他们经过灵井到达阳翟后,探访了汉建成侯黄霸祠,拜祭了葬在这里的前相章得象等人,又访问箕山许由墓、嵩山启母祠。黄庶诗云:“山川气象老,身若在古画。” 回程,文彦博还是取道嵩山,并借宿于阳翟程戡家中。 熙宁年间,陈州教授苏辙赴洛阳参加进士选拔,与许州主簿顿起结伴而行。归途他们取道嵩山,一路赏玩山水,诗歌互答,从苏辙留下的诗作可以看出大略路线。自洛阳试院出发后,他们访问了缑山,又经过“青山欲上疑无路,涧道相萦九十盘”的轘辕道,来到“一径乔林下黄叶,三山翠壁绕禅居”的少林寺。遍访醒心泉、登封坛、将军柏、启母石等嵩山胜景后,二人又访问了韩绛石淙别墅和登封阎氏庄园。 在许州定居的范仲淹后裔,年年到洛阳万安山扫墓,也是取道嵩山。《过庭录》一书曾多次记载范直方嵩山见闻。 在一个叫金店的地方,有一位叫范弇的学究。范弇隔壁是个酒店,他题诗嘲弄:“吃酒二升,籴麦一斗。磨面五斤,可饱十口。”乡邻前来围观,他躲在屋里读书,若无其事。 行经轘辕道时,文彦博贵为宰相,范直方、苏辙也是少年才俊,他们均能不畏艰险,可见这条线路还是很受欢迎的。 02 洛阳、许昌为中州重镇、天下名区,向来许洛并称,指代中原。三国时期,孔明志在“电扫荆扬,席卷许洛”,吴军战略则是“许洛动摇,而天下可定”。直至东晋,又有殷浩“以中原为己任,上疏北征许洛”。 许洛并举,也代表着文化的高地。“许洛两都,士大夫之渊薮。”“许洛之间极多奇士。”能在洛阳、许昌之间获得认可,也就赢得了天下人的景仰。历代诗文中,人们这样称许人物:“许洛通才”“共羡英名倾许洛”“名播中州,声驰许洛”。 北宋时期,范镇、韩维、范纯仁等聚居许昌,皆为名德宿儒,朝廷重臣。崔鶠、陈恬等被誉为“天下士”,但在“富文物”的颍昌,“犹为下士”。后来,蜀党领袖苏辙在颍昌十余年,使颍昌为天下士人仰望,续写着文化辉煌,以至“蜀洛之党,亦称许洛”。 南宋初年,宋高宗在诏书中说:“朕顾瞻许洛之间,皆吾世臣之后。侍祠致胙,无废于时。方其平居,流风具在。”许洛子弟纷纷南迁,许洛余风支撑起南宋的半壁江山。 “山川遗迹晋唐余,水竹相望许洛居。”陆游曾这样形容会稽景色。当时人说:“山阴富水竹,有洛阳、许下气象。”许洛风光,如此令人神往。 白沙宋墓壁画 03 1951年,在禹县(今禹州市)白沙水库工地,出土了北宋赵大翁及其家族的三座墓葬,后被命名为白沙宋墓。 在北宋末期仿木建筑雕砖壁画墓中,白沙宋墓“保存最好、结构最为复杂、内容最为丰富”。这一发现,被列入中国20世纪100项重大考古发现。由宿白撰写的考古报告《白沙宋墓》,也是中国田野考古纪实的典范之作。 赵大翁墓建造于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以砖仿木再现了北宋建筑样式,富丽奢华。墓内壁画细致呈现了当时富足之家的生活场景。前室东壁为乐舞画面,两人旋舞,九人演奏各种乐器。西壁则为墓主人夫妇画像,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观赏。后室壁画中,有妇人对镜着冠,也有持物侍奉的男仆女婢。画面上,从屏风桌椅、箱柜帐幔等家具陈设到杯盘碗盏等日用什物,一应俱全。 从白沙宋墓壁画中可以看出,天界气息已经淡薄,取而代之的则是琐碎欢娱的日常生活。超越礼法的奢华,正是北宋社会经济繁荣的折射。据宿白推断,“赵大翁”应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商人。 白沙宋墓所在,北宋时属登封县天中乡崛山村,地当许洛要道。许昌、洛阳两地密切的经济文化往来,为赵大翁家族的世代兴盛创造了条件。 许洛古道上的灵井大庙灵泉阁 04 《白沙宋墓》一书中,宿白记录了他从许昌到禹县途中的发现。唐宋遗风,仍然留存在现代日常生活。 宿白注意到,许昌多硬山砖建民居,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梁架上应用大叉手的形式。如离车站不远的河南大旅社南房,“房面阔三间,当中二架梁栿之上置大叉手——当地叫举手,承托前后金檩和脊檩,前后金檩之下设木楔防其下移”。他说:“梁架上单单用叉手的做法在殿堂建筑中,唐以后即不复见,这里的现代民居却还在流行。” 宿白又注意到,“许昌旧式家具,多存宋制。如桌椅用圆足,侧脚和收分俱甚显著。又如巾架上方横撑两端上翘,雕刻兽首。家具装饰花纹,也和民居山墙一样流行用忍冬,旧式的桌椅、巾架如此,新制格子门的腰华板上也如此。忍冬纹是六朝晚期主要的装饰纹样,唐初即逐渐被替代,宋以来似即无闻,而此处竟沿用迄今不歇,并且还发展成各种式样的组合。此种情况和前面所说的叉手极似。考古不知今,实在是难以想象了”。 在禹县城内古钧台路西关旁边,宿白还考察了一座石塔,当地称“八角辙璃井”。依其形制,宿白断定为一座石经幢的上部,参考河北赵县景祐五年(公元1038年)所立经幢,应更为古老。 历经浩劫,古意无存。我们每每如此慨叹。但在宿白先生的眼中,现实生活并非凭空而来,处处蕴藉。在平凡之中能见到古韵流风,才能见到生活的厚度。 从许昌到洛阳,今天有更为便捷的途径。但经过嵩山的这条古道,依稀可见,古风犹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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