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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网船

 著若若 2021-12-09


远去的网船

儿时住在十全街,老屋靠北窗有个小门,拉开小门,河墙上三条横石冲出,下面是一条小河。我常常扶着门框站在条石上,看小河里来来往往的小船。最喜欢看的,是网船。

从前,在苏州城里四通八达的小河里,有许多网船,从乡下的河湖港汊里摇橹而来。网船三三两两,来无踪去无影。他们以船为家,捕鱼捉虾,捉黄鳝,捞河蚌,扒蛳螺,以此谋生。

船漏网破断橹梢,无田无屋无依靠,东漂西荡真难熬,网船叫化浮萍草。网船长丈余宽四尺,面积不过五六平米。船头撑篙撒网,船尾摇橹安灶,中间是低低船篷,船篷下是一家的卧舱。网船,前后左右以及船底,五面临水。网船人终年辛劳,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由于长在船上盘腿坐,走起路来好象都是外八字。

网船上,女人掌橹,男人下网。有时候,男人在船头踩一块木板,敲出节奏的声响,鱼儿受惊便撞入网中。网船人,也常常罱螺蚌,用一个大网兜安装在竹竿上,在河底反复推动,然后用力把河泥洗去,拣去砖石,剩下的就是螺蚌了。

我最喜欢看鱼鹰的网船。网船两侧固定几根树枝鱼鹰蹲着。浑身墨黑,长着又长又尖的黄色大喙的鱼鹰,父亲告诉,它叫摸鱼公公。它们的脖子都套着一个绳箍,为了不让它们吞下较大的鱼而箍上去的。网船人捕鱼时,用竹篙把它们赶下水去。鱼鹰钻入水中后,一旦捕到较大的鱼而吞不下时,它们便会紧衔着鱼浮出水面,网船人看到了,就赶紧用竹篙把它们上船头,然后从嘴中挖出鱼来。

一口乡下口音的卖鱼娘娘,是驾驭网船的好手。捕鱼时,男的在船头撒网,女的在船艄摇橹,无论多大风浪,无论向左向右,前进回头,网船都能自由迂回。卖鱼娘娘还另有一功,具有速算本事。旧时的秤,十六两制。卖鱼时,说好价,卖鱼娘娘手中翘翘地称好鱼,嘴里就能说出价钱,不简单。

网船上的苦,人人都知道。我听见过隔壁相邻,有小孩哭闹不停,大人一句“再哭!抱你到网船上去!” 小孩不哭了。

难忘一件事。那年夏天,母亲在后门冲出的条石上用吊桶吊河水,准备拖地板。一不小心,手上的戒指掉入了河里。看见对岸河埠下,有一网船,忙叫船上人帮忙。网船上的那个老伯伯,二话没说,就跳入河里,沿河墙扎了几个猛子,就把戒指捞了上来。母亲在吊桶里放上5元钱,然后慢慢放下去。水里,网船老伯伯把戒指放入吊桶里。母亲一边拉起吊桶,一边不停地谢谢。从上往下,我看见网船老伯伯的脸,黑黑的,胡子拉碴的。

这网船,上世纪末,难得还能看见,新世纪后,网船便逐年消失了。然而,那矫健无畏的网船剪影,那浓浓的吴语乡音,那土布的百褶裙,那伊呀伊呀的橹声,那绳拴的光屁股小孩,那鱼桶摊上卖鱼娘娘的吆卖声……至今,忘不了。

曾经,我在带城桥下塘的河埠头上,看着涌浪一波一波,闻着网船的鱼腥味,听一个老好婆讲那网船上的事。
  冬天,网船上的女人,会歇冬,靠男人下河摸鱼养家糊口。水里,男人穿防水衣裤,腰挂竹篓,手拿鱼叉。他们知道鱼藏在水下哪里,无论什么鱼,只要被他们双手摸到,肯定捉得牢。
  春天,鱼儿醒了,网船忙碌了。网船上,有赶网、搭网、丝网、扳网等。卖鱼娘娘,结束歇冬,又是捞河蚌,又是扒蛳螺,又是捉黄鳝。鱼捕得多了,再加上河蚌蛳螺等,换回的钱也多了,日子比冬天好过了。网船上的小孩子,叽叽喳喳,一船快乐的渔歌。
  网船人,逢上青年男女结亲,婚礼也在船上举行。吉时一到,新郎倌的网船,新娘子的网船,双方喜船迎面行驶,在途中的河面上相遇,两船紧紧靠拢,在一阵鞭炮声中,新郎倌一脚跨过船去,将新娘子快速领到自己的船上。真所谓,“网船上做亲——两候”。喜酒,在船头,在船尾,大家盘腿围坐,气氛热烈,别有风情。

    现在,我站在带城桥上,沿小河两头望去,再也见不到网船的影子了。但是,我知道,每年四月,在江浙交界处,嘉兴秀洲区王江泾镇莲泗荡,有个节日叫“网船会”。届时,杨柳吐青,花香弥漫;百舸争流,游人如潮;鱼跃龙门,煞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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