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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俞心樵:执着地在污水中擦亮星星

 置身于宁静 2021-12-10

俞心樵:执着地在污水中擦亮星星

 

 

让过去的爱情破灭吧
因为油画中的车祸已经发生
当石头象气球一样飘浮在雪花飞舞的半空
我和波波正准备着回故乡过年


我渴望找到她们的阴影,诗歌中的阴影
进入了油画。象一个跌倒在光明中的人
胸膛感受到路面的震颤——从突然的转折中
听到一声故乡的云朵碰撞海水的声音


在异乡的油画中,雪越下越大
如果幸福能够象大雪一样覆盖
我们将永远拒绝阳光的照耀


我们将永远选择从污水中擦去污水的工作
从污水中,我们又擦亮了一颗星星
但我们不能拒绝在狗的眼里
整个星空都是假的


油画中的电话铃响了——这突然的转折
在一片盲音中出现了诗歌悲剧性的朗诵
不仅在现实中、在舞台上,也在写作中
电话:俞先生吗?你何以认为波波将永远爱你
你何以认为她们的来信只是一张白纸


雪花沙沙碰撞,这众多过去年代的女友带来了严寒
她们的耳朵由于渴望昂贵的耳环而变形
她们的来信只是一张白纸吗?仅仅是一张白纸吗
这太痛苦!而我并不准备用幸福作答


我只能相信油画中的1997将转过身来
我只能让过去的爱情破灭
我再也不能躲开波波的目光了
看着我,你将发现一个其丑无比而又魅力无穷的人


回故乡过年,在没有走出油画之前
亲爱的波波,我将提前回答你的问题
活着,就是为了指出一个个假象
直到死亡也变成假的,直到我乐意
教育那些石头,使它们的呼吸和黄金的呼吸保持一致

 

 

这首题名《突然的转折:给波波》的诗,在诗人俞心樵的作品中不算是特别适合朗诵的作品,但它却烙上了俞心樵诗歌创作极为鲜明的一个特质,即诗人往往用一连串意象的排列组合来展示思辨的过程和结果,而不是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地抒情。它的另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特质是,如我在先前的作品细读中所指出的那样,诗人俞心樵擅长用朴素轻巧的意象来传达极为沉重的意味。套用《红楼梦》中香菱的话来说,俞心樵的作品是“含在嘴里千斤重的橄榄”


《突然的转折:给波波》这首诗看起来是诗人俞心樵写给恋人波波的一篇爱情宣言,但它有着比一般爱情宣言更为隽永的意味。不仅如此,这爱情宣言的表达方式也是值得反复咀嚼的。


这是一篇爱情宣言,然而诗人一开篇却描绘了一个可怕的情境:让过去的爱情破灭吧/因为油画中的车祸已经发生。


对着爱人倾诉心声,一开口却说要让过去的爱情破灭,这是为什么?过去的爱情发生了什么问题?诗人是要彻底终结与波波的爱情呢,还是要让他与波波的爱情得到涅槃升华?“油画”中已经发生的“车祸”与这段爱情有什么关系?


诗人在提出这貌似无理的要求之后,又给出了既具体又抽象的话语情境:石头象气球一样飘浮在雪花飞舞的半空,我和波波正准备着回故乡过年。


俞心樵和恋人波波准备回故乡过年,稍微了解中国民俗的读者们都会知道,这表明诗人和恋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互托终生的阶段。既然如此,俞心樵为什么要突然提出“让过去的爱情破灭”的要求呢?“石头”为什么会“象气球一样飘浮在雪花飞舞的半空”呢?


一位细心的读者,要始终关注诗歌意象所呈现的比喻意或象征意,考察这种比喻意或象征意在作品中的逻辑发展——一位真正好的创作者,一篇真正好的作品,一定是合乎逻辑地精心罗列意象,以完整表达创作者对自身以及自身与外界之间关系的理解。


如果我们持续追问,诗人在第一节诗中呈现的意象的确切含义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而我们对这些含义的认知可以得到后续诗节的反复验证。


“油画”是什么呢?“油画”就是诗人俞心樵所感受到的一种美妙的爱情状态,诗人感受到的美妙爱情美得象一幅油画。“油画”中的“车祸”,就是诗人俞心樵对美妙爱情的痴迷突然遭遇了庸俗现实的猛烈撞击和无情粉碎。


我们要特别注意“石头”这个意象在诗人俞心樵笔下的意味。我一直很好奇俞心樵为什么能想到并且反复使用“石头”这个意象。“石头”,如我曾经在作品细读中指出的那样,可以指代有着坚强心灵的俞心樵,也可以比喻冥顽不化的芸芸众生。“雪花飞舞的”的时节,自然是寒风凛冽的严冬,但这个意象当然可以比喻、象征严酷的现实生活和内心感受。


因此,“石头象气球一样飘浮在雪花飞舞的半空”,可以比喻、象征诗人俞心樵所感受到的人们灵魂缺失、随波逐流、毫无生机的冷酷现实。诗人就是在这样一个大气候中感受到了爱情的幻灭,并对他与波波之间的爱情有了重新的思考。


接下来的第二节诗,俞心樵对“油画中的车祸”进行了形象的描述。上文已经指出,这场“车祸”是诗人对美妙爱情的痴迷突然遭遇了庸俗现实的猛烈撞击和无情粉碎,第二节诗则描述了这场“车祸”发生的前因后果。


“我”为什么渴望找到“她们的阴影”?是因为“她们”本身光明得令人生疑,还是因为“她们”对“我”的爱情透明无瑕得令人难以置信?光明的“她们”为什么爱一个很可能有着众多阴影的我?


热恋中的诗人俞心樵一旦产生了怀疑,这对爱情冷峻的审视就让他的内心发生了类似大洋上空坠机的惨祸:听到一声故乡的云朵碰撞海水的声音。


我要赞叹这精妙的语言,赞叹这“陌生化”的处理手法。“云朵碰撞海水”,是对前一诗节中“车祸”的进一步演绎;而“故乡的云朵碰撞海水”,则暗示了诗人俞心樵曾经寄托全部身心的爱情迷梦在庸俗现实的猛烈撞击中消散无形。


敏感多思的诗人不经意之间审视狂热的爱情,猛然惊觉了这爱情的不可靠,他感到了不可抵御的彻骨寒冷:“在异乡的油画中,雪越下越大。”在这悲哀呈现的一刻,诗人自然而然地企图自欺:“如果幸福能够象大雪一样覆盖/我们将永远拒绝阳光的照耀。”那虚妄的爱情的确是能给人以暂时的幸福感的,诗人也不愿意舍弃,他幻想着不要用严峻理性的审视(阳光的照耀)去破坏这虚妄的幸福。


在接下来的第四节诗中,诗人的幻想更进一步展开,他幻想这虚妄的爱情能够抗拒庸俗的现实,“从污水中擦去污水”,在污水中擦亮星星。这污水,自然是由第一节诗中没有灵魂、随波逐流的“石头”们构成的。“石头”们构成的庸俗世界没有真正的爱情,诗人俞心樵则幻想着在这悲哀的庸俗现实中将他的爱情坚持到底,成为世俗仰望的启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和什么样庸俗的现实呢?接下来的诗行开始泄露诗人内心的隐秘:但我们不能拒绝在狗的眼里/整个星空都是假的。诗人尽管有幻想,但他还能清醒认知到个人的迷梦与庸俗现实的距离。“狗”这个意象的出现,暗示着诗人所理解和抨击的现实,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社会,是用物质利益的计较来扼杀精神追求的窘况。


诗人清醒地认识到,“势利”就是他所处的时代的现实和本质,“势利”的“狗眼”无法认知,当然也无法接受如星空般高远辽阔的诗人的爱情。


写到这里,诗人展示的是对俞心樵与爱情之间关系的抽象思辨,或者就是对双方关系的一个简洁概括。接下去,诗人开始具象的铺陈,具体描绘一个势利的世俗对俞心樵心情的凌虐。


这电话铃背后的施虐者究竟是谁呢?是神示的天启,还是敏感诗人俞心樵的自我折磨呢?我认为是两者的结合,也就是说,俞心樵敏感到了现实的压迫:(1)恋人们对俞心樵的“永远”的爱,是因为她们的幼稚吗(“她们的来信只是一张白纸”)?如果这爱情只是源于幼稚,它又能保持多久呢?(2)诗人已经发现,过往的恋人之所以离他而去,是因为诗人不能满足她们对“昂贵的耳环”的渴望,而这种渴望已然扭曲了恋人们美好的人性。


现在的恋人波波,对诗人俞心樵又有何种意义呢?我们从诗句中可以感受到,恋人波波对诗人俞心樵而言意义重大。在过往的恋情中,俞心樵可能是自欺欺人的,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恋人因势利弃他而去的事实;而这一次,俞心樵“再也不能躲开波波的目光了”——世俗利益的计较,是必须在诗人与恋人之间解决的问题。


在诗句中“1997”的意象含义难以确指。它也许是指俞心樵对爱情的审视在1997年发生了“突然的转折”;也许,它化用了流行歌手艾敬歌唱香港回归的《1997》,艾敬在歌中唱的,是要到购物天堂香港畅快一游的渴望。很显然,后者的典故似乎更契合俞心樵整体的诗歌意象。


诗人对爱情的迷狂粉碎于跟庸俗现实的碰撞,已经让俞心樵清醒认识到,他无法满足这个爱他的女人的物质需求;在现实的对比中,爱他的波波也许是幼稚而盲目的,而诗人自己却是穷困潦倒,并且其丑无比。


灵魂深处爆发了如此多革命的俞心樵,在爱情的迷梦还没有被恋爱双方共同认识到坍塌之前,开始对爱恋的波波做最后的陈述。有趣的是,俞心樵并不是在表白地波波的爱恋有多深,而是在表白个人在世俗中将要坚持的立场。俞心樵的表态说明,他并不在意是否满足恋人的物质需求,而在意个人有价值的生存方式。俞心樵的潜台词是:我就这样,你愿意爱我,那就爱;不愿意爱我,那就拉倒。


俞心樵所在意的个人有价值的、使他“魅力无穷”的生存方式,就是“指出一个个假象”,“直到死亡也变成假的,直到我乐意/教育那些石头,使它们的呼吸和黄金的呼吸保持一致”。


请注意,这种生存方式,跟诗人所了解的物质利益的满足根本是背道而驰的,然而诗人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对这种生存方式的坚持。诗歌表明,在这个原则的问题上,诗人是不准备用可疑的爱情来做交换的。


“君子固穷”,这是我们可以从俞心樵的诗句中品味到的很明显的含义。但是这个“固穷”的“君子”又不仅仅是一个利己者,而是有志超度众生的觉者,他要“教育那些石头,使它们的呼吸和黄金的呼吸保持一致”,即使冥顽不化者获得坚实的灵魂。


读到这里,我们可以说,诗人俞心樵是一个在世俗生活中倍感孤独的先知,他甚至敏感到这孤独的旅程都不能奢望爱情。


诗人俞心樵的诉说方式是更有意味的。这段爱情宣言,到底是对谁倾诉的呢?是现实中的波波?波波的回答是什么呢?还是俞心樵自己?或者是读到这篇宣言的读者知音?


我宁愿说,这是诗人俞心樵的喃喃自语,是他面对“大我”所投射的神的真诚宣誓。“指出一个个假象”这个意象告诉我,俞心樵是一个永葆赤子之心的孩子,是指出荒唐皇帝裸奔丑态的第一人;而俞心樵又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样一种存在方式注定是命运多舛,孤独以终身的。


渡己渡人、“指出一个个假象”这个文本事实还告诉我,诗人俞心樵在骨子里是与源远流长的儒家学理紧密契合的。儒家经典《大学》指出,修齐治平的根底在正心,正心的根底在“诚其意”。所谓“诚其意”,就是“不自欺”。敏感到炽热的爱情都不可信的俞心樵,怎么可能是一个自欺的人呢?一个不自欺的人,难道不会是一个“指出一个个假象”、渡己渡人、内圣外王的君子?


敏感的读者当然可以在更多的作品中发现当代诗人俞心樵与古代儒家的相通之处。我感到特别有趣的是,如果海子可以被视为一位擅长抒情的唐代诗人,那么俞心樵就是一位情趣盎然、生机勃勃、诗归理趣的宋儒。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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