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已经很深了，张江涛关好窗，回到卧室，和衣躺在妻子身边，床前开着一盏小灯，他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望向天花板——出事之后的每天夜晚，他都是这么度过的。 城市的另一边的另一个家庭，此时正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个三口之家唯一的孩子陈靓靓考上了大学，这天他们请了亲友们去饭店摆酒庆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深夜。 亲友们散去之后，三口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吴巧心一边催促着女儿进房间睡觉，一边把红色手提包倒过来往一扣——若干个红包散落在了茶几上。陈靓靓不肯去睡觉，她依偎在妈妈的身边，说她要帮爸爸妈妈拆红包，记记账。陈大力说：“不睡也好，你妈和我都粗心，你是大学生，比我们强。”靓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我考上的不是啥好学校，是三本。”陈大力大手一挥，说：“我不管它几本，是大学就行呗！”靓靓的眼睛垂得更低了，说：“可是这学费......”吴巧心搂过女儿，说：“砸锅卖铁也供你念书，再说，你看我们不是有钱吗？”她指指红包。 陈大力拆红包，吴巧心报数，陈靓靓记账，三个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算完钱，吴巧心得意地对女儿说：“你看，学费够了吧？”“那都是你们的人情往来，将来要还的......”“这不要你管。”陈大力接过话头：“你只管好好念书就好。” 靓靓去睡觉了。陈大力和吴巧心却睡不着了，吴巧心看着账本，叹着气说：“靓靓说的对，都是人情往来，唉！”粗枝大叶的陈大力不知从哪里学会了一句成语，此时挪来安慰妻子：“别急，还这些钱是细水长流哩！”吴巧云勉强笑了一下，说：“这真是'远水解得了近渴’了！”想了想，她又说：“这是这学年的学费，那下个学年......”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听见身边的丈夫已经发出了阵阵呼噜声。 周六一大早，周素云做好了早餐，端坐在餐桌旁。张江涛装作看不见，脑袋里转了很多个理由，想要逃出这个家门。周素云却不让他走，她用严厉的口吻说：“张江涛，你给我坐下！我有话说！”张江涛有些愕然，他乖乖地坐下了。“我们必须谈一谈女儿的问题了。”这是周素云的开场白。“女儿？问题？什么问题？”张江涛小心翼翼地发问，他观察着妻子的脸，试图从上边看出什么。“你不觉得有问题？她昨天晚上和同学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家！还是和男同学！”“也许，也许她回学校去了。”“我给她宿舍打电话了。”“你你你，你哪儿来的号码？”张江涛吓了一跳，浑身发冷，嘴也不好使了。“哼，她给我留的宿舍号码是假的！”“假的？”“我打过去，人家说早就换宿舍了，她们宿舍根本没这个人！”张江涛如释重负，解释道：“可能女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不是有手机吗，你可以发短信啊！”“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不会啊，可能她睡着了吧，现在发一个试试。”张江涛拿过妻子的手机，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然后转身走到阳台上去抽烟。 不大一会儿，短信回过来了：“妈，昨天同学们都回学校，没人送我回家，我就跟他们回宿舍啦，后来我就睡着了。对不起了，老妈，让你担心了。老妈，我爱你，么么哒。” 周素云平静下来了，嘟囔着说：“这孩子多大了还撒娇，还么么哒，啥叫么么哒？”张江涛说：“网络语言，咱们都老啦，跟不上时代了，不懂。” 张江涛想了想，又说：“媳妇儿，今天有个同事找我替班，你看......”周素云却问道：“今天不是说好了去妈家吗？难道你忘啦？”“啊，对哈，看我这记性！”张江涛狠狠地捶着脑袋。 一进婆家的门，周素云就忙不迭地打招呼：“妈，我们来啦！筱媛这死丫头回学校跟同学疯去了，下次我一定把她带来哈！”然后就钻进厨房忙活开了。张江涛的老妈拉过儿子，问：“她这里还没好啊？”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嗯，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她这是一种逃避，不想记起来那件事。”老人流下了浑浊的老泪，说：“孩子，你太苦了啊！”张江涛搂过瘦小的母亲，安慰道：“妈，没事儿，真没事儿，其实除了这点，素云也还正常。”“正常啥呀！我早就说，你们趁还能生赶紧再要个孩子，她这样咋生啊！”“妈，上次给你买的保健品你吃了吗？”张江涛想转移话题。老太太却不上当，她自顾自地说：“你过成这样，我，我将来到九泉之下怎么见你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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