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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恣肆 风骨烂漫

 yangsuorong 2021-12-12

浏览祝允明留下的书作,感觉取法繁富,面目多样,正是其吐故纳新、才华横溢的体观。这也给欣赏者带来了一个难题,哪些作品能够体现他的真实水平呢?按照《书谱》所说的“平正、险绝、平正”的学书三段论的过程来看,祝允明青年时期留下的书法作品多小楷,其风格虽然也是丰富的,但还是在为求取功名的实用范畴。50岁之后,他的草书作品多了起来,这是其自觉地由实用的笔墨书写转向内心世界情感抒发的自由书写。其晚年多变的风格,正是祝氏在草书探求过程中心迹的一种外化。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这里有仕途失意的释放,也有颓放生活的记录,我们要欣赏的草书《自书诗卷》,正是这样的一件作品。


草书《自书诗卷》,故宫博物院收藏,祝允明书自作《太湖》《包山》《虎丘》等11首诗。纸本,纵30.7厘米、横794厘米。先看落款文字:“正德庚辰岁秋七月既望,予过梦椿世兄从一堂中,小值杯酒,谈笑久之,不觉至醉,应书旧作归之。”可以了解到,庚辰为明正德十五年(1520),时祝允明60岁,正值创作的鼎盛时期。在一个叫梦椿世兄家(从一堂)里,小饮之后,在微醺的状态下,乘兴完成了这件草书作品。把自己的诗写成手卷赠友(也许是有润资的),应该是祝氏的得意之作。观其精彩程度,祝允明确实也没有辜负这位世兄的美意。

祝允明(1460—1526),生于明天顺四年,卒于嘉靖五年,年66岁。字希哲、晞喆。因多生一指,故自取了支指生、枝指生、枝指山人、枝山居士、枝山樵人等一大串的别号,因此大家多叫他祝枝山。祝氏在书画诗文方面的成长,主要受到了官至山西布政司右参政的祖父祝颢、外祖父大学士武功伯徐有贞以及岳父太仆少卿李应祯三个人的影响。自小祝允明就受到祖父、外祖父的深刻影响,好友文徵明曾讲过祝允明书法的来路:“吾乡前辈书家称武功伯徐公,次为太仆少卿李公。李楷法师欧、颜,而徐公草书出于颠素。枝山先生,武功外孙,太仆之婿也,早岁楷笔精谨,实师妇翁,而草法奔放出于外大父。盖兼二父之美,而自成一家者也。”除出身名门之外,祝允明自身的聪慧和超常的领悟力也不可忽视,他在少年时期就能超越侪辈,有神童之誉,显示出过人的才华。


在明中期的地域文化竞争中,苏州居于领先地位,大批文人聚集到那里,投入到书画的研习之中,形成了良好的氛围。祝枝山早年受到父辈儒雅之士如沈周、刘钰、吴宽等人的熏陶,后拜王鏊为师,又与当时的唐寅、文徵明、陈淳、王宠等一批仕途失意的文人雅士相唱酬,诗文书画的朋友圈可谓强大。学而优则仕,是古代读书人求取功名的共同选择,祝枝山也不例外。可他的仕途之路却走得磕磕绊绊,竟屡试不第,直到55岁,才得授广东兴宁知县的七品小官,后升任应天通判。五年后,病乞归故里。纵观其生平行迹,实质上还是一个仕途上不得意的文人。

与友朋饮酒、赋诗、唱酬,成了祝枝山晚年岁月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放慢了生活的节奏,消退了求取功名的羁绊,远离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祝氏在笔墨里便多了几分悠游自在,草书也便成为他日常多写的书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佳山秀水,留下了祝氏的足迹,也常常出现在他的诗篇里,或恬静,或明丽,或空灵,或幽邃,都是那种闲适的清欢。自作诗书作品,往往会超出抄录别人作品的价值也正在于此。展读这卷草书《自作诗卷》,便可真切地感觉到书者心底的波澜。《太湖》《虎丘》《栖霞寺》等诗是游览乘兴之作,更有伤秋感时排遣的佳句,我们的视线可以追随那富于激情的纸上笔墨舞蹈去细细体会。


我说祝枝山的作品才气纵横,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多样的面目,可以看出作者转益多师,取法多元,学什么像什么,是临池的悟性,更是变通能力的展现。我们看王世贞对其这样评价:“京兆少年楷法自元常、二王、永师、秘监、率更、河南、吴兴;行草则大令、永师、河南、狂素、颠旭、北海、眉山、豫章、襄阳,靡不临写工绝。晚节变化出入,不可端倪,风骨烂漫,天真纵逸,直足上配吴兴,它所不论也。”把祝允明与赵孟相提并论,评价很高。难能可贵的是,祝氏始终没有忘记岳父李应祯的“破却工夫,随人脚踵”而后能“不随人后”的教诲。在祝允明的这件草书卷里,我们虽依稀可以见到古人的些许影子,但更多的是他求新求变的意识。这件草书作品,参用黄庭坚的草法,却不是面目上的简单因袭,对此,我们可以从几点去分析比较。

首先,黄庭坚草书长枪大戟的纵逸特点在其作品中有所借鉴,但没有过度地夸大,把握的尺度很恰切。我们看一下局部,比如:“千佛”(见附图上者第三行),“佛”字处在一行中最后一个字的位置。两个字连属写出,左边伸展了“佛”字的撇,右边拉开了最后一笔竖画占去了一个字的位置。隔两行的“声”字,占据了这行第一个字的位置,也是伸左撇,放开“耳”的竖笔;此外,还有下一行伸展开的“令”字的撇捺。这几个字远看很抢眼(即当下常说的字眼),字的位置不同,虽然都有撇捺的伸展,但方向、轻重、直曲、体势都有变化,不做过分的夸张,看似不经意,实具匠心。有经验的草书创作者,对于收与放问题的把握都会十分重视。欣赏者往往只关注放开的精彩抒情部分,而易忽略收敛的部分。其实,正是因为处理好了收,才能使放开的部分更出彩。祝枝山深谙此理,处理得也趋合理,所以,通篇感觉奔腾有度,舒卷自如,绝无躁气,而令书卷气充盈。

其次,黄庭坚草书运笔似快实慢,故行笔过程极尽盘曲苍涩之妙,颇富禅意。而祝枝山的运笔却反其道而行,给人以迅疾之感,节奏非常明快,果断准确,干净利落,决不脱泥带水。这是由元到明的显著用笔特色,从赵松雪到杨维桢,及至宋克,一以贯之。这种笔法特征保持了字势鲜活的流动感,左右摇摆的跃动、避让与穿插,却多了几许黄庭坚的感觉。

我想到了当下书者的一些狂草作品,喜欢讲究字势的连贯,往往字里套着字,多个字相连属,环环相扣。这种技术方式注重制造惊奇夺目的画面,分割与穿插都是为视觉效果服务的。而我们看祝枝山这件草书作品,整体看上去也很“狂”,却没有过度连缀的俗习,大多数还是字字独立的。祝枝山是这样处理的:其一,每个字一改纵式取势,增加了横向的展开,很多字变成了宽扁形。我认为这是祝氏的一种创造,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这样处理草书。其二,在大小穿插上做文章,新意迭出,字距拉近,行距也拉近。这样的章法虽显拥挤,变得“乱”起来,但这样有意味的“乱”却自然营造了狂的气氛。其三,点的运用。“茫”“不”“口”“上”“下”等一些字草法上都有点,黄庭坚处理得很有意味,但祝枝山在此基础上夸大了、强化了,变成了自己独特的草书语言。这种处理方式,狂而不野,且富奇趣,并没有越过书卷气的底线。

祝枝山用自己精湛的草书写自家的诗,运笔的节奏随着诗意在纸上倾泻徜徉,这是诗意与书意的一种完美结合。内容和书法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我曾经听过当下一位写狂草的名书家亲口说:“写诗是诗人的事儿,而书法家写好字就行了。”在祝允明这样诗书并茂的作品面前,不知又能做出怎样的狡辩?也有人认为,写狂草,有所谓的狂草用笔系统,不能用简单的行书笔法写狂草。以这种观点来看祝允明的这件草书,这么多不相连属的草字,是不是也是用行书笔法写草书呢?草书作品的狂与不狂,仅有技术的支撑,肯定单薄,忽略精神的高度,则必然苍白无力。我想,这些浅薄偏颇的说法,在祝氏的草书作品里均难以找到印证。

需要提示的是,祝允明为“吴门四家”之首,其书对后世影响最大的首推草书。这件草书《自书诗卷》,写于祝允明归隐的第一年。在《秋日闲居》这首诗里有“浮生只说潜居易,隐比求名事更艰”这样的诗句。世事的纷繁复杂与幽居的孤独寂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祝允明真切地感受到闲居归隐比名利场的热闹更为难耐。读这件草书卷,行间飞动的书法里正藏着祝允明难言的心曲……(附图均为祝允明《自书诗卷》局部)作者:曲庆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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