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故事译自清·蒲松龄《聊斋志异》 01 梁有才，祖籍山西，长期流浪在外，最后住在山东济南，做了一个挑担儿的小货郎，无妻无子，更无田产。 一年，梁有才跟着村民登泰山。 每年四月，来泰山进香的香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也有一些善男信女率领百十人，杂乱跪在神座下面，看着一炷香烧完才能起来，名曰“跪香”。 梁有才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女郎，十七八岁，生得十分漂亮，一搭眼就喜欢上了！ 于是装作“跪香”的客人紧靠这女郎跪下，接着又装作膝盖疲乏无力的样子，故意伸手往地上一按，按在女郎的脚上！ 女郎回头瞪他一眼，接着用膝盖跪行，躲他远远的。梁有才接着跪行，又挨近了女郎，不一会儿，又按女郎的脚！ 女郎发觉他不怀好意，急忙站起来，不再“跪香”，出门便走。 梁有才也爬起来，跟着追出庙门，寻找女郎行踪，四下却毫无踪影，心中很是失望，怏怏不乐地往回赶路。 02 行至半路，忽见那女郎正跟着一个老太太往前赶路，老太太好像是她的母亲，梁有才就凑了过去。 老太太和女郎一边走路一边聊天，只听老太太说道： “你能恭敬地参拜泰山娘娘，自然是件大好事！你没有弟弟妹妹，但愿娘娘暗中保佑，保你找到一个好夫婿：不必是贵公子，也不必是富王孙，但愿能孝顺便可。” 梁有才一听，暗自窃喜，逐渐凑近老太太唠起家常，老太太自我介绍家中姓云，女儿名叫云翠仙，家住四十里路的西山。 梁有才说：“山路崎岖难走，老妈妈这样跌跌撞撞，妹妹如此纤细柔弱，何时才能走到西山？” 老太太说：“天色已晚，暂且住她舅舅家中。” 梁有才又说：“方才听您寻找女婿，我还没有结婚，若不嫌我贫穷丑陋，不知老妈妈意下如何？” 老太太征求女儿的意见，女儿不应声，老太太一连问了几次，女儿说道： “此人福分浅薄，行为放荡，为人轻薄，且容易反复无常，女儿断不嫁给这种肮脏小子做媳妇！” 梁有才一听，马上诚恳表明自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并指着太阳发誓。 老太太一听就高兴了，最后竟果真将女儿许配给了梁有才。 翠仙不乐，满脸怒色，老太太对她拍拍打打，又吵又骂，强迫女儿顺从。 03 梁有才见事已办成，表现得愈发殷勤，从腰包掏出钱雇了两顶小轿，抬着老太太和女郎往前走，自己则步行跟在后边，好像是母女二人的仆人一样。 路过狭小的山径，就吆喝轿夫不要颠摇摆动，处处显得很周到体贴。 往前行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一个村庄，来到其中一户门前，老太太就请梁有才一同到舅舅家中做客。 舅舅是个老头儿，忙迎了出来，舅母是个老妇人，也跟着出来迎接，老太太以“哥嫂”称呼二人。 老太太介绍道：“此人名叫梁有才，是我的女婿。今日恰好是吉日良辰，不必另选日子，今晚就给他们举行婚礼！” 舅舅听了很高兴，拿出酒菜款待梁有才。 酒足饭饱后，翠仙盛装走进来，三位老人打扫了床铺，就催促二人就寝。 老太太走后，云翠仙说：“我本就知道你是不义之人，但迫于母命，只好屈辱地嫁与你。你若好好为人，不愁白头到老。” 梁有才只是唯唯诺诺地听受指教。 次日天一亮，老太太就对梁有才说：“你暂且回去，我随后将女儿送过去。” 梁有才回到家里，把房间内外扫得干干净净，老太太随后果然将女儿送来了。 老太太进屋一看：屋内空空如也，于是说道：“家中如此清贫，生活该如何自给？老身速速回去，稍微助你一把。”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男男女女忽然来了好多人，每个人都提着衣服，扛着粮食，送来一些器具，把一间小房子布置得满满当当！ 最后放下东西，饭也没吃就走了，只留下一个丫鬟。 04 梁有才从此就坐享温饱，每天只是勾引一些无赖，狐朋狗友，聚到一起饮酒，赌博，后来没有本钱，就逐渐偷翠仙的簪环首饰去赌博。 翠仙苦劝无用，梁有才根本不听！翠仙再也无法忍受，每天严守自己的箱子和嫁妆，如同提防强盗。 一天，赌博场上的一个朋友登门拜访梁有才，窥见了翠仙美貌，大吃一惊。 又过了几天，开始戏耍梁有才说：“你可以大富大贵了，还忧虑什么贫穷呢？” 梁有才忙问缘故。 这人说道：“我见你夫人，真是仙女下凡！跟你家境很不相称！如果卖给别人去做小老婆，可得百金；卖给妓院当妓女，可得千金。如今千金就在家中，何愁没钱吃喝赌博？” 梁有才虽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很同意。 回家后，对着翠仙总是长吁短叹，抱怨生活贫困，无法度日。 翠仙不理他，他就频频拍桌子摔筷子，辱骂丫鬟，丑态毕露！ 一天晚上，翠仙买酒与他对饮。 喝了一会儿，翠仙忽然说道： “夫君以家里穷困，日日焦虑。我又无法分担贫困，为夫君解忧，心里怎能不惭愧？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一个丫鬟，不如将她卖了，以稍微缓解家中用度。” 梁有才摇摇头，说道：“一个丫鬟，能值几个钱呢！” 二人又喝了一会儿，翠仙接着说道： “我对于夫君，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每想到家中一贫如洗，即便是以死相随，再过上一百年，也不过是穷苦日子，又何时才能发迹呢？不如把我卖给一个富贵人家，你我都有好处，得到的钱财也许比出卖丫鬟要多。” 梁有才故作惊讶，说道：“何至于如此地步！” 翠仙说得很坚决，脸色装得很严肃。 梁有才心中暗喜，嘴上却说：“不忙，容我再合计合计。”说完就去巴结一个中间人，要把翠仙卖到妓院。 买家亲自到家中看了翠仙，心里很高兴，又害怕不能马上买到美女，当场写了一张八百缗的契约，事情就接近办妥了。 翠仙说：“我母亲时常把女婿家的贫穷生活挂在心头，你我如今情断义绝，我要暂时回去看看母亲，况且你我已经断绝了夫妻关系，我怎能不回去告诉母亲呢？” 梁有才担心岳母会拦挡此事。 翠仙说：“这本就是我情愿的，保证少不了你的卖身钱。” 梁有才就跟着她回娘家。 05 快到半夜时，两个人才到母亲家中。敲开大门进了院子，只见院内楼房华丽，丫鬟奴仆，来来往往。 梁有才天天与翠仙住在一起，也常要求到岳母家里看看，但翠仙总是制止他，所以做了一年多的女婿，却没到过岳母家一次！ 如今到这儿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认为这样的大户人家，听说女儿做了妓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翠仙没理他，一直把他领到楼上。 老太太一看，很惊讶地询问他们夫妻为何来此。 翠仙怨恨说道：“我本就说他是无情无义之人，如今果然证实了。” 说完，就从衣裳里取出两锭金子，放在桌子上，说道：“幸亏没叫小人赚去，今天仍然还给母亲！” 母亲很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要把金子还回来。 翠仙说：“他要卖掉我，我再藏着这些金子就没有用处了！” 说完又指着梁有才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豺狼鼠子！从前挑着货郎担儿，脸上灰尘如鬼。刚接近我时，满身尽是汗腥味儿，皮肤上的污垢快要掉下来了，手脚的皴皮足有一寸厚，让人终夜恶心！ “自从嫁与你，你坐在家里吃闲饭，身上的鬼皮才开始褪下去。母亲在上，我岂是诬蔑你吗？” 梁有才低着脑袋，不敢大声喘气。 翠仙又说： “我自知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不配侍奉贵人，但嫁给你这样的男子，我自认为还配得过去！我有何亏负你之处，竟然毫不思念夫妻的感情呢？ “我难道不能兴建楼台亭阁，置买良田吗？只是看你长了一副贱骨头和乞丐相，终究不是一个可以白头偕老的伴侣！” 翠仙说话之时，进来一群丫鬟仆妇，纷纷用裙子连着裙子，胳膊挎着胳膊，把梁有才团团围住。 她们听着翠仙责备数落他，也跟着唾骂不止，最后异口同声说道：“不如杀掉算了，何必再和他多说话呢！” 梁有才吓得要死，赶紧叩头谢罪，一个劲儿地哀告，直说自己已经知道改悔了。 翠仙又气冲冲地说：“你出卖妻子，已经是罪大恶极，这还不是最惨的，你怎能忍心将同床共枕的妻子卖去做娼妓？！' 话音未落，丫鬟仆妇们个个目眦欲裂，都拿起锐利的簪子和剪子刺他肋骨和髁骨。 梁有才疼得大声惨叫，哀求饶命！ 翠仙止住丫鬟仆妇说：“可以暂时把他放掉。他就是不仁不义，我也不忍心叫他吓得浑身发抖。” 说完就领着丫鬟仆妇下楼去了。 06 梁有才吓得坐在地上，过了一段时间，只听人声全无，刚要下楼潜逃：忽然抬头望见天上星辰，此时东方渐白，四周全是野外的景色！ 接着灯很快就熄灭了，仔细一看：并没有楼台房舍，身子正坐在陡崖之上。 往下一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梁有才吓得要死，害怕掉下去，身子刚稍微往后一挪，脚下石头轰然崩塌，梁有才随着石头一起掉了下去！ 因半壁上横着一棵枯树，梁有才被枯树挂住，这才没有掉进深渊。枯树托着他的肚子，手脚完全没有着落，往下一看：茫茫一片，不知有多少丈深！ 梁有才也不敢转动身子，只能拼命呼叫，嗓子也喊哑了，最后全身肿胀，眼花耳鸣，鼻子失灵，连舌头也僵直了，浑身没有半点气力！ 直到太阳逐渐升上高空，才有几个打柴之人路过时望见了他，找来一条绳子将他系牢后放下来，最后抬到一块岩石上时，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死了。 大家最终将他抬起来送回家中。到家一看，只见房门大开，内外荒凉，如同破庙： 床榻、箱子、家什、物品全都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张破床和一个破桌子，作为家中旧物，还零乱地摆着。 梁有才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每天饿了，就向邻居们讨口饭吃。 不久，身上肿胀的地方开始溃烂，变成了癫疮，加上乡亲们嫌恶他品行恶劣，都开始唾弃他。 梁有才无法存活，就卖了房子，住在一个山洞里，每天都在路上讨饭吃，随身还带着一把刀子！ 有人劝他用刀子换点吃的，他不愿意，说：“我住在荒郊野地，要防备虎狼，刀子可以用来自卫。” 后来，他在路上遇见那个从前劝他卖老婆的人，就凑到身边，悲痛述说自己的遭遇！乘其不备，突然拔出刀子，杀了那人，于是就被官府抓进了监狱。 府尹查清了他的情况，也不忍心施用酷刑，就把他押在狱里，不久后，饥寒交迫死在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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