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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立夏日，在武功，紫极宫诗会隆重举行。 赶了个大早，陆调组织了一队兵马将李白送往诗会现场，在紫极宫外引来议论纷纷：这白衫儿什么来路？搞这么大阵仗和动静！摆这么大的谱！ 一入紫极宫，李白大吃一惊：当朝太子李亨率众王子、公主出席，多位朝廷重臣一并出席。操办者暨主持人张垍语气平淡地对他介绍道：“给圣上也发了请柬，朝中有大事来不了。”——父亲从病重到病危到仙逝这一年来，这位驸马爷过得压抑，他大肆操办这个诗会，就是想让自己释放一下，另一方面便是借机感谢王公大臣们对父亲的关怀照料，也为自己日后的政治前途聚敛些父亲遗留的人脉……他脑子很清楚：所谓“诗会”，是诗人唱主角，为王公大臣服务。 正午时分，诗会开始，张垍出场，先介绍到场嘉宾，然后致了一个简短的欢迎词，张垍本就文章好，辞致得文采飞扬，博得一片掌声……然后，没有任何领导讲话，直接进入朗诵环节—— 打头炮的是太常少卿、著名诗人、诗坛领袖贺知章，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斯年贺翁七十有二，鹤发飘飘，面色红润，一派儒雅，他走上台来，先不读诗，来到案前，挥毫疾书，书成一诗，其字也佳，书家一枚，博得一片喝彩，然后才以浓重的吴越口音开始吟诵： 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二月春风似剪刀。 “好诗！”嘉宾中有人大喝一声，竟是太子李亨，张垍忍俊不禁：这诗会成了！贺老头头炮打响，见好就收，放弃读第二首。当此之时，《咏柳》尚未驰名家喻户晓，是老头卯足了劲儿专为本次诗会而创的新作。 第二个出场的是太乐丞、开元诗王、大唐第一诗人王维，他是箫声先起人才出，在一段完全属于专业水平的吹箫表演之后，只见一位身长九尺、体态丰伟、面目俊朗的美男子以标准官话朗诵道： 相思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此物最相思。 这首可是大名作，早已家喻户晓，引来台下一片赞叹之声，尤其是公主的裙子堆里啧啧声不绝。坊间有传说：此诗是王维为深爱他的玉真公主所做，他在今天这个场合敢于读此诗，或许是在向王公大臣们撇清：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也不恋战，见好就收……官场中人，大概都会如此。 前两位名头最响的诗人读罢，李白被人开了眼：原来长安的诗会，并不仅仅是读诗，还要来点儿才艺表演啥的，这他倒不怕，可是他最擅长的乐器——笛和笙都扔在兵营里了，并没有带来……怎么办呢？他在想办法……他还受到的一大刺激是：他发现大唐帝国拔擢官员真是太注重外表形象了，今天能进到这里的家伙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以王维、张垍为突出代表，对自己的形象他一贯倒是很自信，只是不到七尺的身高，在北方男人中差了一点。 李白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倒不是让他压大轴——今天，这场诗会的逻辑显然是以先出场为尊，以官位、名望为标准，他这个名气不大的布衣诗人只能叨陪末座。不过，这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做好所有的准备，包括去一趟茅厕。 上台前，张垍叮嘱他了一句：“你就别学他们了，玩见好就收，你要珍惜机会读满两首。”——这也并非是在照顾他，而是排在前面的官员诗人一人省一首结余出了大把时间，让主持人担心诗会结束得太早。 该李白出场了，主持人张垍的介绍是：“有请蜀中才俊，在江南一带传唱一时的青年诗人李白先生！” 李白登台，白衣飘飘，仙气逼人，朝台下行拱手礼，然后立定，引吭高歌： 敕勒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他最爱的歌，也是他最拿手的歌，多年以前，他的启蒙恩师周明礼先生在陇西院私塾中亲口教会他时，他绝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会在皇家行宫的诗会上会派上用场，歌声落处，一片寂静——那是一种肃然，一份庄严……他便在这最好的气氛中开始了他的朗诵，先读《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 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 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 起看秋月坠江波。 再读《蜀道难》—— 噫吁嚱！，危呼高哉！ 读完之后，二话不说，下得台去，台下一片死寂，就连礼节性的掌声都没有……李白把在场者读傻了！ 这一刻，张垍已经后悔请李白了，赶紧上台总结陈词，宣布宴会开始…… 会场从吟诵会布局转换成宴会布局需要一段时间，正好给了与会者一个相互之间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李白十分自然地从诗人席的末座走向从次席上正在站起的王维——一则他愿与现场最有才华的诗人交流，二则他们有着共同的友人孟浩然。 来到王维面前，李白一拱手道：“王兄才高！久仰！” 王维“哦”了一声。 李白又道：“张垍兄也给孟夫子发了请柬，未见回音……” 王维蜡像般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活气：“是吗？他呀，神龙见首不见尾，恐怕很难收到。” 李白忽然不知道该聊什么了，便道：“那就先不打扰王兄了，开宴之后，我再来敬酒。” 王维回应：“嗯。” 李王两位大诗人，紫极宫里初见面，便是上述一段尬聊，难怪史册无记载。人道是：两人终未成友，主要怪王维太过高冷，实际情况是：这就是常态化的王维，对所有人都有那么一点高冷，并非有意针对李白。况且当此之时，孟浩然来京时当面对他提醒过李白会对他们“山水田园派”造成威胁，他并未从李白诗中感受到：李诗在他看来，还是蛮气未脱、野性难驯、动静太大、不够高级的，至少不会对他本人造成威胁，所以暂时也谈不上有啥防范之心……还有很重要很深层的一点：高个子男人对矮个子男人总有一点优势心理，身差二尺，不是一点儿。 李白撤得及时，因为公主们已经提着裙子香气扑鼻地过来了，将她们热爱的诗王团团围住——王维本来就是皇家的诗人…… 这个时候，紫极宫中忽然有人大声呼叫道：“李白！李——白！李白在哪里？”——历尽沧桑的老人的声音，浓得化不开的吴越乡音，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惹得众人为之侧目：哦，是贺知章——贺老头！这酒还没喝到口呢？怎么已开始大呼小叫？这个没啥名气的一介布衣值得你这么一惊一乍吗？ 著名前辈诗人、大唐诗坛领袖叫自己，李白十分自然地走出人丛迎了上去，两人四手相握，仿佛旧别重逢的亲人，贺问李曰：“汝诗能惊天地泣鬼神！汝是谪仙人乎？” 全场一片肃静。所有人听得分明…… 贺说完，不等李回答，拉起李，步出紫极宫…… 如上此段，被史记载。 话说贺李二人，在武功就地消失后，当晚出现在长安城大唐东市一家吴越菜馆：聚吟、私聊，待到夜深两散时，贺才发现自己请客竟未带银子，遂以皇帝所赐之金龟付账，又被史载。 翌日，李白离开长安，陆调派兵送行，自北郊草滩码头登船入渭水，贺知章带着宿醉赶来相送，指给李看：泾渭分明的出处…… 李白将又一首定稿的力作《行路难》呈上，贺知章读得老泪纵横，发毒誓道：“华夏之诗，一半在唐；大唐之诗，一半在李……后生，给我十载光阴，我让你回到长安！从此永居长安！为此一愿，老夫也要再活十载！为了谪仙人李白，老天爷也会让老夫再活十载！” 李白登船而去，没有回头，潸然泪下，他不信贺之所愿真的能够成为现实，只为他初访长安为期一载终有人识而感慨万千，心一动，诗便来—— 长相思 长相思， 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 摧心肝。 第十三章 与尔同销万古愁 53 话说斯年初夏，李白自长安北郊草滩码头——泾渭交汇处登船，船随渭水汇入黄河，荡舟黄河，一路东去，经汴州，到宋州，游汉梁孝王所建、司马相如常宴集其间之梁园，作《梁园吟》，并将其题写于遗址残垣断壁之上，为其此生的最后一段姻缘埋下了一个伏笔…… 回家的路走得慢，秋到嵩山，憩元丹丘颖阳山居，多年不见，更加亲密，为其作诗数首…… 秋冬游洛阳——大唐之东都，大唐第二城，令其思长安，心有所不甘，又激起斗志…… 诗人在东都与万众共度除夕夜，在漫天的礼花中迎来了开元二十年（西元732年）……其年户部记户7861236户，全国总人口45431265人，为华夏有史以来之最高纪录，亦为万国之冠，“开元盛世”正在走向顶峰！ 斯年春正月，朝廷以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祎为河东、河北两道行军副大总管，将兵击讨奚、契丹……自春历夏，李白仍滞留洛阳，结识谯郡参军元演，广开投军建功报国之思路…… 斯年阳春三月天，李白迎来自己的32岁生日，元演为其摆酒庆生，庆祝他干谒未成、不事产业、小有诗名、东游西荡的32岁！ 直至秋天来临，他才离开恋恋不舍的东都，离别之际，没有忘记为该城留下杰作一首—— 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回家路漫漫，途径邓州，又巧遇游历到此的好哥们儿崔宗之——他爹一死，回京的路突然变窄了，这位大帅哥索性到处去游历，他俩一重聚，又成活风景，邓州的仕女们有眼福了！ 嗨，这位爷，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摆脱了崔宗之同游四方的诱惑到达安州之后，还是回不了家，刚刚认识不久的元演又追来，二人又同游随州…… 李白终于到家时，已经到了斯年岁末，他历时两年半的出游方才结束…… 54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恩爱小夫妻，出门两年半，不能算小别，当胜几次新婚？ 两年半中，李白将自己一路随写的寄内诗不断寄回家——他是一个不吝于表达感情的人——典型性诗人！许紫烟收到后将其整理成《寄远十二首》，其中第十二首最得许的喜欢：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 色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 情不极兮意已深。 朝共琅玕之绮食， 夜同鸳鸯之锦衾。 恩情婉娈忽为别， 使人莫错乱愁心。 乱愁心， 涕如雪， 寒灯厌梦魂欲绝， 觉来相思生白发。 盈盈汉水若可越， 可惜凌波步罗袜。 美人美人兮归去来， 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一切来得自然而来，小夫妻分别两年半后的重逢，哪里还顾得服啥子避孕草？这一通朝云暮雨的猛操作的结果便是：李夫人许紫烟怀孕了！ 余下来的十个月，是李白在家中呆得最为踏实的十个月，悉心照料妻子，等待孩子的降生…… 斯年秋，紫烟产下一女，李白万分欣喜，为之取名为“平阳”，大概是对汉代的平阳公主心有好感吧。 初创新生命的振奋让李白忍不住打破父亲定的戒律给青莲家中去了一封信，但却未得回音……李白也没有太在乎，因为女儿的出生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幸福的了,他觉得这些年吴指南之死、李月园之死带给他的痛苦，终于可以搁置一边！能够抵消失去生命之苦痛者惟有创造生命！ 女儿的降生对于父亲来说也意味着唤醒责任，原本想要在家躺平几年的他知道这已经不行了，父亲，不是留在家里给孩子洗尿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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