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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志曰:“自子文氏[1]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此余今日所为修县志意也。余亦何政以告新令尹？惟是任事以来，日奉明令，刊布有关吏治民生者，不啻蓍龟视之。余虑相沿日久，案籍散佚，为恶害己者所去也，则以载入县志，俾后之人得世世览观焉，作牧政志。” 注：[1]子文氏：指斗谷于菟，春秋时期著名的楚国令尹，三任首辅，“自毁其家，以纾国难”，孔子誉为“忠”，对楚国强大和北上争霸，作出了杰出贡献。《论语·公冶长》中记载：“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 巡方条约辨吏类 一 洁己者，必爱民土；诚廉矣，何忧民困？独恨吏之不廉也。一切公用既有纲银，加以额设之余，截长补短，无碍之费，送往迎来，肯不私诸囊槖，尚无玷于簠簋（fǔ guǐ，有成语“簠簋不饬”，借指贪污，比喻做官不廉洁）。惟是犯人本无力也，而强问有力，卖儿女以完单；问罪既纳银也，而分外罚银，变产业以销票。王密之金，托腹心过送，贫而理直者吞声；虞叔之璧，借题目索求，富而身卑者重足。条编款款议银，既征银矣，又分外有里甲之费；夫马日日供役，既力役矣，而雇募无给领之时。官价买物，特禁屡严也，既减值而又赊之，甚者分文不给，无异明诳；贫民卖货，所赚几文也，既应行而又税之，甚者权帚亦抽，何殊白夺？盖锱铢入目而盐米垂涎矣。贪肆之吏所当辨一。 一 父母斯民之道，古人有言之者，不曰乐只，则言岂弟；不曰慈众，则曰亲民。盖雨露阳春，本以育民；雷霆霜雪，不得已而用以正民耳！如有异常奸暴、四境寒心、久惯刁顽、万民切齿者，间用重法以惩首恶，非立威也，至于常犯自有常刑。要在以刑罚为教化，于抚字寓威严，有何不可？彼尚霸政者，性既善怒，心不耐烦，常事桚（zǎn，旧时一种夹手指的刑具）攒，动辄夹扛，血肉淋漓，自以为风裁（依法裁处）；父子扶救，自以为讋服（zhé fú，畏惧服从），一出门外不似人形，再入狱中多登鬼录，戕苍赤之命，伤天地之和，莫此为甚。而借以博风力名，当世者有矣。酷暴之吏所当辨二。 一 郡县之职，有为国为民之实心而已；监司之职，查郡县为国为民之实政而已。见合，共求底绩；不和，反覆呈请，总之宜民止尔。彼粉饰弥缝者则不然——文移随故套申呈，意念不及；簿籍任吏书填造，耳目不加。操持本有玷也，而报十一羡余（古时地方官吏向人民勒索来定期送给皇帝的各种附加税）以明廉；政事本不修也，而借三五条陈以塞责。谓万民作颂，不足以当一二者之失惧也，惟于津要倾心，而不顾怨声载道；谓一意忠诚，不足以致当事者之见悦也，惟于声华极意，而通然实政不修。眉端、装束、文采粲然可观，口语、安排、应对犂然可听。公差人一至庭除，无不厚结；面生者入其关市，戒勿容留。甚者伪开政绩，令父老达之监司；严守街衢，禁诸人不许建白。又其尤者，墨行儒言，自饰强项不□；依贤援能，以自附陷民。忍为权贵卖不阿矣，而势利所在，极肯甘心；冤枉负能伸矣，而缱绻厚交，不顾染指。谓人怨不足恤，谓士论不足凭，下民怒以冲冠，上官称不虚口，如是而冒虚声者，盖不少矣！狡伪之吏尤当辨三。 一 君子之立身天地间，须有正大胸襟、劲直骨力，而后可以不愧不怍。故上交下交，礼节所在，未可亢亦未可阿；议论所及，未可激亦未可随，持己之道当如是耳。近见患得患失之鄙夫，奔走以为恭，奉承以取悦。观眉睫为应对，不顾是非；探意指为从违，惟狥喜怒。钻刺势利门墙，甘为奴颜婢膝而不羞；开创侮辱径实，乐于登垄乞墦而自得。奖荐误加，富贵坐致，即荐人者与荐于人者，品格胥卑卑甚矣。谄谀之吏所当辨四。 一 任劳任怨，立官之本；无党无偏，王道之平。有司以正大之心，敷公平之政，岂不可对天日，可信士民乎？今也不然，苟可利己，不嫌虐民。大户等重差，火夫等杂役，滥免多免，尽加泒于穷民；夫马等私恩，赈贷等实惠，私与私求，尽便宜夫豪猾。催科宽士夫之包占；听断受贵达之嘱托。甚者以势力之大小为曲直，以人情之炎凉为出入，使柔良抱冤、贫贱负屈。藉法市恩，难俾人心之服；狥情报怨，益伤天理之公。惟知顾忌以保官，罔思抑郁而苦民，岂当容于尧舜之世哉？柔邪之吏所当辨五。 一 百姓休戚，惟赖守令之一身。即日宣上德，不无戴盆之民；日达下情，犹有向隅之泣，是官也，非当夙夜匪懈者耶？惟夫怠心一生，诸务高阁。志不关于民社，而饮酒赋诗；口不问于桑麻，而饱食高卧。里甲均徭，任民苦乐轻重；文移簿书，任吏沉阁躭延。上官之牌票，屡催常不入目；下民之系逮，累月多不宁家。宪纲呈送，验政绩也，何曾体认前件，项下不曰见今，则曰并无而已；须知领来，示法守也，何曾细检大察，到时或捏遵行，或捏完报而已。百事无成，四境…… （以下七、八、九至十，尤志缺。） ……不及之土木，或忽斟酌造无益之坊牌，诸如此类，自谓品格无亏，大于生民有损。多事之吏所当辨十。 此前明巡方条约，自第六以下残缺，今无从查补，似可删去。惟其文于吏治民生大有裨益，未忍遽削。盖他人或恶其害己而去之，而余则正以其害己而存之耳。（英祚志） 巡方条约约束类 省刑约束 一 律历原无，宜省刑四条 勿用磨骨钉、寸寸紧枷棍； 勿用数百斤三四人立枷 勿用带根板、水缸杖、生树棍； 勿用脑箍、竹签、嘴掌、背花。 二 伦理当重，宜省刑四条 父子兄弟告者，恕父兄刑； 夫妻尊长告者，恕夫与尊长刑； 子弟替父兄诬告者，省子弟刑； 妻妾替夫诬告者，省妻妾刑。 三 刑流防过，省刑四条 先枷挞者，后莫枷挞； 人枷挞者，我莫枷挞； 已刑下体，莫刑上体； 已挞输家，莫挞赢家。 四 情偏防过，省刑四条 勿偏听原被告加刑； 勿过拟诬佐加刑； 勿出我聪明加刑； 勿怒人强项加刑。 五 避天时，省刑四条 早晨宜省刑； 寒暑宜省刑； 霜雪宜省刑； 节令宜省刑。 六 体人情，省刑四条 尸亲宜省刑； 口讷宜省刑； 救尊长者宜省刑； 诉冤枉者宜省刑。 七 人可矜者，省刑四条 老少者宜省刑； 饥寒者宜省刑； 病初愈者宜省刑； 残废笃疾者宜省刑。 八 人可疑者，省刑四条 官员宜省刑； 生儒宜省刑； 妇女宜省刑； 贼情暧昧者宜省刑。 省罚约束 一 省罪内罚四条 勿轻罪已拟而又罚； 勿重罪轻拟而加罚； 勿改无力赎为有力赎； 勿改轻罪赎为重罪赎。 二 省罪外罚四条 勿因事白罚富民； 勿胁短明取罪民； 勿罚纸谷暗收折价； 勿受贿赂故出入罪。 三 省钱粮罚四条 勿取常例宽限； 勿取重收秤头； 勿染投柜拆封； 勿留多泒大户。 四 省里甲罚四条 勿明征会银，暗用里甲； 勿里长□支，又泒殷实； 勿用银多，而累管支包补； 勿用银少，而令行户出物。 五 省指公费罚四条 勿指迎送科罚； 勿指来朝科罚； 勿指士夫科罚； 勿指截粮科罚。 六 省指上司罚四条 勿指上司取无碍银罚； 勿指上司送长夫银罚； 勿指上司发奖励银罚； 勿指上司送节寿礼罚。 七 省克扣罚四条 勿克扣船车官银； 勿克扣各役工食； 勿克扣各行税银； 勿泒取地方土宜。 八 省纸谷罚四条 勿克上司官银，仓谷抵数； 勿克自理赎银，余谷作正； 勿克赈济银两，发仓欺人； 勿克修理公银，劝借肥己。 耐烦说 昔有筮仕为令者，请教于长老先生。先生因诘之曰:“子兹往也，要如何令？” 曰:“要廉。“ 先生曰:“否，否，要耐烦。” 令不达，请曰:“廉，士人美节也，先生顾不见可而曰耐烦，是平平语也。” 先生曰：”前吾语汝耐烦，未易言也，子试对境验之。 彼令之职，是上之所藉以承宣，而下之所寄以为命者也，其事任盖丛且多矣。 兹于上也，诸所关白，诸所谳审，吾心尽矣，而上或时吾格也。如不耐烦则愤怼之心生，则上下之情暌矣。弗获乎上，民可得治耶？既未可逆上以怼，又不容违道以殉，是惟耐烦，始能积诚以相感也。 下而林林总总，待命于我者弗齐矣。倏有甿隶之子，款启之氓，席其粗戾之习，直突咆哮于吾前，如此而不耐烦，则淫怒以逞，不免有斃于非命者矣。当此之际须耐烦，而后能原其无知之愚，察其愤惋之情也。 又如公应鞅掌，昃食靡遑，倏旅宾之鹢报踵至，倏造请之竿刺频投，此非耐烦，则其应之也，仪不及物、貌不称情，弗宾之咎丛，下士之诚荒矣。故须耐烦，而后无众寡毋敢慢也。 又如勾稽期会之琐委，筦库犴狴之检防，少不耐烦，则蠹孔弊实酝酿于兹矣。 故曰耐烦是为令要领也。 若夫服官而廉，犹之为女而贞，此其性分之常道，而非异人之奇节也。今曰要廉，即此'要’之一字，便将自负以矜贤。上或有弗礼焉，则自负曰:'吾廉如是，而何弗我礼也？’由是不耐烦以承上，而傲所不免矣；下或有弗顺焉，则自负曰:'吾廉如是，而何弗我顺也？’由是不耐烦以恤下，而暴所不免矣；或值不速之客，或当劻勷之务，则又自负曰:'吾廉如是，是足自树矣。世俗人何足礼？浅鲜事无足虑也！’由是不耐烦以酬世理纷，而惰慢丛脞所不免矣。 是要廉者，诸过之所生，而耐烦者众善之所由集也，故曰耐烦为要。 昔象山陆先生曰:'耐烦是学脉。’其为道也深矣，非特为令要术也。犹龙氏之言曰:'知美之为美，不美矣。’其要廉之谓欤。天台耿定向曰:'耐烦二字，此千古至人秘传药方也，顾须'引子’辨认亲切，方得神效。’夫所谓'引子’者，视人所志如何耳。如志跻名卿膴仕，须服此方，昔人所谓'吃得三斗醋，吃得三斗姜’是已；如志学仙佛长生住世，须服此方，道释家所谓'调火候，除火性’是已；如志希贤圣，则亦是此方，吾儒家所谓'勿助勿忘，不厌不倦’是已。’ 嗟！嗟！奇方易得，真引难求。茂叔能耐烦于赵使君之不礼、岭表荒崖之出入，而不耐烦杀人以媚人；程伯子能耐烦于镇宁守之忌刻，事之甚恭，虽筦库细务，无不尽心，至于诸邑竞务华洁、供帐以悦内使之意，则不耐烦效之。此其于'引子’辨之为精，而不执方者也。 是故引得其引，则虽周公之吐握、孔子之会计，亦是服此药耳；引失其引，则邓绾耐烦甘笑骂，师德耐烦谒相门，服此药而益重其麻木痴顽之病，则由辨之不早也。”
尤志曰:“县令于民最亲，其呼吸疾痒俱与民出通，自非时加问学、究极一体之义，鲜不以秦越视民者！自都院孙公题刻巡方条约，及天台耿公著耐烦说，余捧而颂之，言言针砭，皆从周学一体中来，所愿为民牧者置之座右，时时点检，此心以所不忍而达所忍，以所不为而达所为，即视民如伤之治，何以加焉？昔程伯淳为县题'视民如伤’四字，座右尝云'生平愧此’四字，余今虽葺牧政志，然而负愧多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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