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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网络文学||2017散文联展||潘兵华《老黄牛》

 元辰1948 2021-12-14

湖北网络文学  总第61期

夷陵评论  总第164期

 潘兵华《老黄牛》 

潘兵华简介

潘兵华,湖北省孝昌县人,深圳务工人员。于20177月末开始写作,有数篇散文、小说发表报刊杂志上;公司季刊、报纸也刊登了数篇拙作,参加工业园书友荟征文的随笔《我的2017》已获二等奖(第二名)。在论坛文学版发布五十多篇文章十几万文字。

老黄牛

老黄牛来我家时并不老,三岁牙口体格雄健,干起活来,又快又稳。叫它老黄牛是后来的事。 

几家共着这头黄牛,它的快和稳是有目共睹的。一到田里,只要拿起轭头,它就自己钻进轭头里。倘若腿还在纤子外,喊一声提脚,它立马提脚迈进去。或犁或耙,只要喊一声,它都立马听从,绝不用喊第二声。它就像一个庄稼老把式任劳任怨地耕作,好用是众人对它的夸奖。几家轮流按照田亩数分天耕作和喂养。

它的勤劳和安分并不是每家都善待它,人少股数少的人家,农忙恨不得它只干活不吃喝抢着用,使劲鞭打。耕田的人实在是自己饿了才下轭头,黄牛才有短暂的时间去吃草。

    它到我们家时,我是第一次放牛。中午的烈日正当顶,耕作完一块田的黄牛饿得什么都吃,有时也偷吃田埂边的中稻秧。我打着伞,拉着绳子,用鞭子吓唬它。我不敢真打它,怕它发火用那对短而尖的角触我。

     我一边扬着鞭子吓唬它一边跟它说着:不要吃别人的秧,好好放草。我扬了几下鞭子,它偶尔用长长舌头卷那边上的中稻秧。你好好放草,等下我拿镰刀去菜园边割嫩草你吃。我怕吃了别人家的秧挨骂,乞求着黄牛:中稻秧都打了药的,你偷吃多了肚子痛,中了毒你只有死!我唠叨着。它好像听得懂似的,很少偷吃了。

它跟我亲近是在傍晚前,下了轭头上来田埂的黄牛,朝我割的一堆嫩草走过来,它低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嫩草。它浑身通黄没有一根杂毛,它很温顺的样子。我拿了一把青草朝它扬了扬,它抬起了头,眼睛明亮地望着我。吃啊!吃饱些!它的舌头卷过来,从我的手上抚过将草卷起嘴里,手潮潮地痒痒地。我试着摸它的脸,它没有动,只是两只尖而长的大耳朵向前面收拢过来,仿佛要跟我握手。我的胆子大了起来,好奇地摸着左耳朵,它左耳朵像眼睛的睫毛眨了眨,耳边长而硬的毛像毛刷扫过我的手背。它短而尖的角,我是不敢去摸的。

    我跟老黄牛慢慢熟悉了,它好像听得懂我说的话。每次大人耕作完田,太阳快下山,在田埂上放它吃草。说一声不要捞嘴并把手里的鞭子扬一扬,它就很少偷吃庄稼。它只埋头啃田埂上的青草,田埂边一尺多长的谷秧好像用来挠痒的。夏天傍晚前苍蝇蚊子和飞蛾特别厚,它的耳朵和尾巴不停地摇摆,连身上的毛发也一块块地收缩,它是躲避苍蝇蚊子的叮咬。天快要断光了,我也被蚊子咬得蹦来跳去。我想回去了,摆了摆绳子说:回去了,家里有一捆青草。它立马收回在倒坡下的前腿,扬起头,跟着我走。 

暑假,只要牛临到我家,几乎是我放牛。被别人糸在门前树上卧着的黄牛,一看到我来,立马站起来;摇着尾巴转着身躯,头亲密贴着我。它像是小媳妇回了娘家,我解绳子时,它用它温热宽厚的大鼻子磨蹭我的屁股,我回头拍了一下它的耳朵,它才退回去。

    王塘冲有几个小孩在放牛,他们只在冲田旁边的荒坡砂子田散着牛,他们打闹在一起。我把黄牛牵到我田上沿的田埂放着,我百无聊赖地挥舞鞭子,打着前面坡子上矮树上的蜻蜓。蜻蜓飞走了落在我后面的稻谷秧上,我转过身跟着打它。它挥动翅膀飞到我头上空盘旋,嘲笑我一般。我刚举鞭子往头上抽去,它借着风溜之大吉了。

     快放到田埂尽头,忽然看到一头花色的黄牯跑到我田里吃稻秧。我拉着黄牛说:那头牛在吃我家的秧,快点上来。黄牛跟我上到荒田,我慌忙找了一大石头压着绳子。我捡了两块石头,一手拿一块向我田跑过去。那头黄牯花花的背,没有骟,性躁爱触人,一般人不敢拢起。前几天糸在路边的大树下,它把过路的小孩的小腿撬了一个洞,要不是被绳子糸牢了,小孩爬跑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不敢下田去拉它的绳子。我站在田埂边,瞄准它的耳朵扔去一块尖石头,正打在它的耳朵上。它只抬头看了一下我,好像不把我当回事,继续大口吃着我家的稻秧。我来火了,它妈的逼,老子打死你的龟孙子。我瞄准它的屁股后面用力砸过去石头,那石头不偏不斜砸到了屁股下的大卵袋。它弓起腰背,屁股差点坐下去,它回过头,红着眼睛瞪我。我扬起手假装要扔石头,你妈的逼,打死你王八蛋!我咬牙切齿道。 

它慢慢地上到田埂,扬起的头高高翘着,我又做着要打它的样子。它像是被人打断它的春梦似的,眼睛发红,忽然向我冲过来。我吓坏了,撒腿就向坡子上的荒田跑。它紧追不舍,我哭喊着朝我的黄牛那里跑去救命啊!,我那黄牛奔直了绳子朝我迎了过来。我从黄牛身边擦过去,没跑两步,啪的一声我被压绳子的石头绊倒了。完了我死定了!忽然听到后面像敲破鼓的声音嘭咚…”我慌忙从地下爬起来回头一看,那花牛的角抵触者我的黄牛的肚子。

     原来我的黄牛在那个发怒的花牛冲向我,眼看就要用那尖尖的角触拱到我,我那黄牛在我从它头前跑过去的一霎那,突然将头横过去,用身子挡住花牛的出路。

     嘭咚的声音就是花牛抵黄牛肚子的声音,我的黄牛只偏了偏身子,我赶快往后退跑。只见我的牛忽然将身躯一转,后缩两步,花牛贴着它不放。它们的头扭在一起,黄牛居高临下,花牛步步后退。它们差不多是九十度,花牛处于下风。黄牛用力撬起花牛的头,在没有落地的一瞬间,黄牛调转方向,居高临下直插花牛的肚子,嘭咚的声音在午后的田野格外清脆。黄牛报了仇并不甘心,顶着花牛肚皮的黄牛,突然用力撬起花牛,花牛几乎是悬空,只听一声扑通,花牛被我的黄牛甩下坡子下面的稻田。花牛在田几乎是四脚朝天,它慌忙打了一个滚,爬起来落荒而逃 。

黄牛并不追只回过头朝我走过来,我跑过去摸着它的肚皮看受伤没有。右则有两个印子,脱落了毛,它厚厚的皮抵挡了牛角。它用鼻子擦着我的背好像是安慰我别怕有我呢!我拍拍它鼻子好伙计,我们回去,我去割草你吃。它跟着我走,走到渠道边时,那个又在偷吃的花牛看到黄牛过来了,远远的跑了。 

黄牛救了我的事,大家知道后,都说我家的黄牛通人性。傍晚前,母亲将我割回的草用一个箩筐拿给黄牛吃。看了我指黄牛受伤的印痕,母亲摸着黄牛那两块脱了毛的皮对我说:回去拿篦子过来。

我拿了梳子和篦子,搬了一张凳子放在黄牛旁边,我站凳子上,先用梳子梳顺它的鬃毛。黄牛卷了一把青草,抬起头任凭我梳拢毛发。我梳篦牛身上的虱子,将篦子上的虱子掐死。我和黄牛的感情更深了。 

过了一两年,几家和着的黄牛股数全搓给我家,黄牛天天在我家出出进进,家里的活路它也干的得心应手,毫不费力。家里十多亩地靠它和父亲耕作,养活一大家人还要供我们姊妹读书。

我家黄牛温顺,耕作活路得力,都说这牛甜唤人。又过了一两年,有人上门笑嘻嘻地求父亲搭干股,在他再三乞求下,父亲答应了。讲好一年三百元,农闲时不喂养,这三百块钱可以够我们上学报名费。可是一到农忙,那人却不顾牛的死活,拼命让牛耕作,吃饭时也不好好喂养,就糸在光田埂上磨牙齿。我们在自家里忙双抢收割看到黄牛受虐待,心里有气不好发作。

当那人继续站在扑滚耕作时,黄牛饿着肚子没有力气走得慢。他拼命抽打它,黄牛身上被鞭子抽起一条条埂。黄牛只是在被抽打时,本能的向前冲一下,接着有气无力拖着扑滚。他又鞭打它,突然黄牛站着不动,回头望他。他又抽了一鞭子,黄牛像惹恼它似的,黄牛横过身子猛的一冲,扑滚前沿被拉高,惯性使那人踩扑滚前后横木档跌落向后。那人摔得四脚朝天,浑身是泥。我们在下田收割早稻看到又好气又好笑。畜生也通人性,不善待它,它就不好好替你干活,甚至反抗。他爬起来想抽打它,不等他靠近,黄牛拖着扑滚调转头,撵他。他绕过拉住牛绳子,想它就范。黄牛像是与他杠上一般,只是眼睛红红围着他转圈。他不敢再上到扑滚,没有办法只好乞求父亲换工。父亲说畜生也是一条命,不给他吃好喝足,那来力气干活?父亲拢过去叫着:老伙计,下轭头去吃饱才回头干。黄牛站着没有动,听凭父亲下了轭头。找到一块草多的地方放,喊我拿镰刀割嫩青的草。牛吃饱喝足后变温顺了许多,就是不让那人拢过来。只要他想过来,黄牛抬头朝他走了两步,鼻子喷着气,扑扑的。那人不敢用,只有和父亲换工,说秋后也不用牛起坂田了,明年去汉口。

晚上父亲退了五十元给那人,那人红着脸不好意思接了。回到家父亲痛惜摸着黄牛一条条被抽打的埂,牛毛发都乱了。黄牛已经快老了,抽打它像是抽打父亲的身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母亲说父亲办了一个二百五的事。是啊,还不是为了伢们学费,老黄牛分担一下,我俩真的是二百五啊!父亲摸着老黄牛的脊背说。 

它和父亲一样任劳任怨,才使我们能够生活下去。鲁迅说: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他是说自己的伟大,笔墨流出丰富别人心灵的营养。可我的黄牛生于田野,与村夫顽童为伍,吃的草挤出却是血。这血流淌在乡村的沟沟壑壑,变成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和绿色的稻田,直到金黄灿烂的秋收。沉甸甸的收获又养活各色人杂。牛和农夫是这片古老土地的血管,他们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铸就这世间的繁华。没有他们的默默地耕作,这世间绝没有城市,也没有城市男男女女的灯红酒绿。当你在觥筹交错中,不要忘了这些繁华都是你的祖祖辈辈的农夫们和他们的命根子一头头牛耕作来的,任何对底层的漠视和冷酷都是对自己的祖辈的不敬。没有小草,鲜花的美只是孤寂。有了无名的绿草,一处处,一丛丛,鲜花才让人捧起。牛和小草,和农夫一样,他们都是春天的使者,他们点缀这锦绣河山。他们有自己的善恶,知道谁对自己善,谁对自己恶。对于恶他们反抗,对于善,他们知恩图报。畜生也有人性,人也有不如畜生的邪恶。 

老黄牛不知不觉来我们家快十年,我也从一个孩童长大成对于世界充满梦想的少年,它却在变老。父亲有换牛的想法,先喂养一头母牛犊,等母牛犊长的能用就卖掉老黄牛。

慢慢母牛长大了,已经学会耕作。我却要上高中了,也没有时间再去放牛了。每次星期六下午骑车回家拿米拿菜,走到南塘边快下坡时,原本卧在地下反刍的老黄牛就站立起来。摇着尾巴,拉着绳子向我张望。像是向我打招呼,好像知道在这个家呆不了多久似的。当我把自行车推到它身边时,它整个头嗅一嗅车胎,又磨蹭着我的手臂。我安慰地拍了拍它的鼻子,还早呢!不会把你卖了!我去割点草给你们吃。我回家吃了罐子煨的饭就去割草给它们吃。它们吃着嫩草,我折转回家时,老黄牛又抬起头,妈妈说牛跟我有感情。

读书的生活是艰苦而枯燥乏味的,每次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是最高兴的事。我们总是三五同学骑着车,一路有说有笑,有时还唱着走调的歌。我们快速下了赵家山的长坡,忽然感觉旁边有黄黄的影子向后一闪,好熟悉的样子。我回头一看是我家的老黄牛,它站在那里不走回头看着我。我立马掉头骑车过去,那牛向我迎来。我把自行车扔在地下摸着它的鼻子。 

这是我家的牛,它听话的很。我对那个陌生的牛贩子说不要把它杀了,它还能耕地好几年,快的很!我一边摸着它一边几乎是乞求那个牛贩子。我的同学们也围过来了,我以前和他们说过我家的黄牛救过我。他们也看到这高大体格的温顺漂亮的黄牛,都抢着跟那个牛贩子说:这牛好!杀肉可惜!老黄牛好像听得懂杀肉似的,它的两眼忽然湿了。一个同学忽然小声说:你的牛好像哭了!牛贩子好像急着赶路似的,对我说:不杀肉,给我亲戚耕地搓的牛。我心痛黄牛的眼睛都湿了 你替它找好点的家,好善待的人家。他应付地说:就白沙附近下宁的我拍打它的鼻子:老伙计,走吧!那里是镇上边,繁华的很,你可以去看世界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漂亮的母牛呢!虽然你阉割了,老了,看看也好。你的新家离学校不远,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看到呢!我哄着它如同哄着自己,期望它不被杀肉,有一个好心的人家善待直到它终老。它好像听懂似,被牛贩子拉着走,回过头看看,又摇摇头。牛贩子拿着鞭子轻轻摧它走,自言自语道:这伢真有意思!

同学们也摧我走,推着车慢慢上坡。我不时回头望,牛的身影逐渐模糊。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我的牛叫了!我回头时却看不到老黄牛。同学们都说只有母牛和牛犊才叫,老黄牯不会叫的。你听错了!我分明听到了,感觉老黄牛是在向我告别,声音低沉而空旷。   

他们怕我难过,上了坡骑在自行车。我们唱一首歌吧!”

他们骑着自行车哼唱着:

走在乡村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

想到老黄牛和我相处的日子,我若有所失也跟着唱:

……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村的小路上

微主简介

元辰,本名袁国新,宜昌人。作家,网络文学批评者,著有《悠悠人生》、《网上漫语》、《现场批评》,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二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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