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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日本朋友

 诗人麦扬 2021-12-15

    中日两个民族是东方的两个伟大民族,两国人民都具有勤劳勇敢、热爱劳动、富于创造的优良品格与传统,两个国家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具有数千年源远流长的交往史。日本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从中国大陆的云南迁徙海岛。中国古代称日本为扶桑,意为日出之地,也是神话传说中烟雾缥缈的瀛洲仙境。所以日本自称为日出之国。就像两家邻居,有友好交往,也有利益纠纷,比邻而居,千年恩仇终难泯。盛唐时期,日本定期派遣遣唐使到长安等地求学,那时日本人是以中国为师。而日本明治维新之后迅速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变得国富民强,西方近代科学与哲学著作经由日文翻译之后进入中国,到了民国初年,中国的许多有志青年纷纷东渡扶桑求学。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文学家在日本留学多年,鲁迅有多位日本友人,包括他定居上海时交往密切的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时至今日,日本有许多鲁迅研究方面的专家学者,对于鲁迅的人生经历及其文学创作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取得了显著的学术成果。

    中国人对于日本人的感情比较复杂,这恐怕是缘于中日两个国家近代史上的几场战争。明代末期,中国东南沿海的倭寇侵扰,使得福建沿海地区不得安宁。甲午海战致使拥有坚船利炮的北洋海军全军覆灭,《辛丑条约》让日本帝国主义从中国攫取了丰厚的物质利益。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全面侵华战争,令我四万万同胞生灵涂炭。这段屈辱的历史,就像浓重的阴影,挥之不去。而日本军国主义时时死灰复燃,日本政府没有彻底反省侵略历史,靖国神社依旧供奉着侵略者的亡灵,这足以令中国人民悲愤难平。再者,日本率先实现了现代化,家用电器、汽车、手表等现代产品曾在改革开放初期被中国人抢购,就连日本的影视剧、服装、日用品也成了时尚,日本成为我们身边的发达国家,过上了富裕生活。中国的改革开放只有四十多年,国家才驶上现代化的道路,发展水平跟日本比,各方面还有差距。日本自称为大日本帝国,中国人却斥之为“小日本”,语气中显然包含着一丝不屑或者是不服的意味。但昔日扶桑遣唐使的学生,如今变成了大唐帝国后人们的老师,心中会是五味杂陈的吧?

    美国女性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尽管没有到过日本,但她接受本国军事部门的委托,对日本社会和日本人的性格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并于1946年出版专著《菊与刀》,对于美国政府制定战后对日本实施管辖的政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书因此成为现代日本学的鼻祖,是文化人类学者研究日本的经典性著作。

    我近来对人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重读一遍《菊与刀》,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位日本朋友。

    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等方面错综复杂的问题,至于谈到中日之间的情况,恐怕还涉及到东亚及整个世界的大局,尤其是中国与日本、朝鲜、韩国、美国等利益攸关的一些国家之间的国际局势。而个人之间的交往,就没有那么复杂了,它纯粹就是民间的友好往来吧?

    这位日本朋友的中文名叫刘洋。

    他大概是三十岁左右吧,身材小巧,学生装束,头戴棒球帽,骑着一辆陈旧的山地车,但又像是二十五六的模样,令我难于判定。况且,按照社交场合的规则,男人的钱包和女人的年龄都是个人隐私,男人的年龄也不便冒然询问。不知细君何时何地结交了他的爱人,刘洋于是伴随爱人到我家中做客,一起来的还有两位韩国姑娘。他们四个人共同租住在天津王串场居民区的一套民房里。四个人当中,刘洋的汉语说得最流利,而他的爱人则有些生硬,感觉像是有些口吃,估计她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说话不多,倒是那两位韩国姑娘落落大方,热情参与交谈。

    刘洋自称在天津师范大学学习汉语,一年之后结业便跟爱人一起留在了天津,那两位韩国姑娘应当是他们的同学吧?

    刘洋非常谦逊,遇人总是未语先笑,弯腰鞠躬,而谈话的时候总是顺着别人的话题,你会觉得他十分友善,便于深交。但时间一长,你又会觉得这样的朋友可有可无,他仿佛成了你公司里一名唯唯诺诺的普通员工,而你则变成了他的老板。结交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此后的几次交谈中,我得知他是受到父亲的影响,才开始学习汉语,逐渐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父亲是日本市川市乡下的一位小学校长,教授汉语,酷爱中国文化,但从未到过中国。

    我们约定每周一会,漫谈一个小时。我们的谈话漫无目的,围绕各自有兴趣的话题畅谈,当然是以我为主,刘洋总是谦逊地随声附和,从未提出过异议,他似乎就没有提出过跟我不同的观点。如果有的话,也是很少的几次,他向我询问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些常识。我好为人师,遇到他主动提问,我便夸夸其谈半个小时,解疑释惑,他点头称是,颔首为谢,就像是从我这里获得了丰富的知识。

    我谈论最多的,当然是我对于日本一知半解的肤浅感受,以及自己对日本感兴趣的话题。我们谈论日本的家用电器、汽车、手表,也谈论影视剧《追捕》《阿信》《生死恋》《远山的呼唤》《排球女将》,也谈到侵华战争、花道、茶道、武士道、聪明的一休、杜丘先生等等,我似乎比他了解的还要多一些。而当我提及日本画家东山魁夷、指挥家小泽征尔、哲学家池田大作、作家川端康成、鉴真和尚东渡、李白与阿部仲麻吕的友情等内容的时候,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可能是对这些人的名字闻所未闻,作为日本人感到十分惭愧。

    这样的交谈大约持续了有两个月,他开始给我讲述基督教的故事,其实我作为文化研究早已通读了《圣经》《古兰经》及《金刚经》,所以基督教便很快成了我们的谈论话题。我并无宗教信仰,只是具备宗教情怀,弃恶从善,慈悲为怀。我推崇斯宾诺莎的泛神论,笃信万物皆有神,这是艺术家的宗教。每当遇到观点不一致的时候,刘洋便避而不谈,转而谈论别的话题,避免发生无谓的争论。他喜爱用宗教观点解释现代科学,这令我想到了牛顿关于宇宙第一推动力的论述,神奇的宇宙尚有许多未解之谜,那就简单归入神的魔力吧。

    我对于刘洋夫妇在中国的生活仍有疑惑,他们靠什么收入维持日常生活呢?记得他曾谈到他们夫妻在日本的一家公司里工作,主要是处理在华的网上业务,半年的收入足够他们维持一年的生活开销,剩下的半年时间就做自己喜爱的事情。难道他们是传教士?我的家在部队大院里,不会是搞情报的特工吧?好在我们只是谈论中日两国各自的文化传统,后来又增加了宗教话题,他从未问过我中国军队的有关情况,所以会谈仍在定期进行。

    有一次刘洋回国的时候,我托他帮助代购一台日本照相机,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便收到了那台轻巧精致的佳能卡片机。他从旅行包里掏出了一盒明信片,十张东山魁夷风景画,正是市川市东山魁夷美术馆的出品。他兴奋地告诉我,专程去参观了东山魁夷美术馆,其实距离他的家乡那个小镇非常近,只是从前不知道。

  

  

    他热情地邀我去市川市做客,借此可以参观心神向往的东山魁夷美术馆。无奈那时我仍在军中服役,没有参与对外友好交往的机会。

    我猜想,刘洋大概是想发展我为基督徒吧?但在交往了一年之后,看我顽固不化,无法感化,便失去了信心,于是我们之间约定的会谈便逐渐减少,慢慢也就失去了联系。

    时隔十几年,这位日本朋友大概也该回到日本了吧?

    每当在电视画面上看到日本景象或是从国际新闻中听到日本消息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位日本朋友,他谦逊、质朴、微笑的模样便会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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