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汉化（3)- 外文图书赏析：坂井三郎《荒鹫武士》 ——台南航空队老兵眼中的珍珠港事件

  今年的12月7日，是珍珠港事件80年纪念日。由于时差等原因，当读者阅读这篇小文时，美国大约是在进行各类纪念活动。

  但在珍珠港事件发生时，还有一群日本士兵和我们所在的时区差不多，对他们而言，也是在12月8日才接到日本大本营袭击美军的消息。他们，就是台南航空队的飞行员们。

  我正在阅读坂井三郎的回忆录《Samurai!》。这本书大陆似乎没有出完整版的翻译，据说只在80年代的《航空知识》杂志上有转载，大陆好像翻作《天空的武士》而不是《荒鹫武士》。所以我觉得，摘译这本书有意义。于是就借着珍珠港纪念日的机会，来重现坂井三郎眼中的那段历史。

  首先对作者进行一下基本介绍。坂井三郎是少数有幸活到战后的日本王牌飞行员。他是日本最为传奇的王牌飞行员，从未损失一架僚机。

  在作战中，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但他却并没有因此怨恨美国人，反而在战后积极地参加各式各样的美国人组织的活动，与昔日的敌人冰释前嫌，共同还原当年的太平洋炽焰，甚至让自己的女儿去美国留学并嫁给了美国军人。他是一个有原则的武士，当年在军方要求击落盟国任何飞机时，他放过了一架满载妇女小孩的运输机。他以为那架飞机被其他人击落了，直到战后他与运输机上的一名护士重逢。

  同时，坂井三郎非常喜欢美国人，时不时说些对日本人“不友好”的话，比如“从军人立场来说，我认为天皇应该对战争负责。作为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我们正是因为相信他的开战诏书，才豁出性命战斗的。下命令之人如果没有责任的话，岂不是太可笑了？”“如果我被命令轰炸西雅图或洛杉矶以结束战争，我不会犹豫。所以我完全理解为什么美国人轰炸了广岛和长崎。”“日本人就是一亿总寄生虫，战后日本的物质繁荣多亏了寄生美国。”敢这么说，真是伤了不少人的玻璃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见解有一定道理。

  那么，我们就来以他的视角，来从另一个角度，还原当年日本普通士兵及民众，是怎样看待珍珠港事件的。

《Samurai!》摘译

  在1941年12月8日的凌晨两点，一个传令兵来到我们在台南的营房，把我们这组飞行员弄醒了。X日到来了，X日就是我们熟知的开战日。飞行员们静悄悄地穿好了飞行服，并按小组走到外面。那个夜晚干净清爽，天空上没有月亮，放眼望向天际，星河闪烁。只有我们的军靴踩在碎砾上的声音，还有飞行员冲向跑道时的沉闷低语，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海军大佐斋藤正久（Captain Masahisa Saito）指示我们：我们大约在0400【也就是4点钟】起飞，同时会告知每一架次的飞行员，对袭击菲律宾的美国机场各自所要负责的任务。接下来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当我们坐在飞机旁苦等时，勤务兵给我们送来了早餐。

（斋藤正久，1897年7月20日－1996年6月5日，为日本海军军人，最高阶位为海军大佐。）

  在大约0300时，薄雾开始笼罩机场，这在亚热带地区是很罕见的。在四点钟时，薄雾变成了豌豆汤似的浓雾，我们视野受限，只能看到五码以内。指挥塔的大喇叭这时候大声宣布：“无限期延迟起飞”。我们心中的紧张情绪，随着黑夜的流逝，而愈发强烈。我们时不时地看下手表，咒骂着大雾。三个小时过去了，雾气不仅没有消散，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它反倒变得更加浓稠了。

突然，大喇叭又打破了沉寂：“全体注意！将要进行重要通报！”，所有飞行员立马沉默下来，全神贯注地倾听，“在今天早上0600时，日本特遣舰队成功对夏威夷群岛的美军进行了毁灭性的奇袭。”

  一阵狂野的，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撕破了夜空。飞行员们手舞足蹈，拍打着他们朋友的后背。但但并非所有叫声都是为了释放喜悦。不少飞行员是为了表达压抑的愤怒——当其他的战机在大杀特杀时，他们却被束缚在地面上。

  这场袭击造成了一项我们必须考虑的后果——美国人现在对我们的计划有所警觉了，他们如果不在菲律宾群岛严阵以待，那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当天边的曙光出现时，我们更加紧张了。浓雾挫败了我们的计划，更糟的是，现在只要雾气一散去，美国人就会从吕宋岛（Luzon）派遣他们的轰炸机，对我们地面上的飞机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开始值守防御设施。机枪手给他们的武器上了实弹，地面上的每个人都紧张兮兮地竖起耳朵，探听着敌军轰炸机的轰鸣声。

  奇迹般的是，敌人根本没有还击！

  

……

  那天晚上【已经是几天后了】我接到了来自老家的几封信，还有藤子（Fujiko）送来的小包裹。她送我一个束在肚子上的棉带子，带子上有一千根红色的针线。这是日本传统的庇佑不受敌人子弹伤害的护身符。

藤子写道：“今天我们听说祖国对米英两国展开了伟大的战争。我们为最终的胜利而祈祷，同时也祈祷你在战场上有武运护佑。

  “最近几天，我和金田小姐（Hatsuyo-san）每天都在街角站几个小时，求到了998个过路的女人，帮忙在这带子上缝上一针。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带子系在身上，我们祈祷这样敌人的子弹就射不到你的身上了……”

  实际上，没几个日本飞行员相信这种护身符。但我知道这根带子是藤子和她的表亲在街头忍着冬日的严寒，站了几个小时才制作成的。所以我当然会穿在身上了，我就把这根带子系在身体中部了。当晚，藤子的信让我第一次开始思考。我想到被我击坠的敌军飞行员和我一样，也是人类，而不是坐在飞机里的，陌生的肉块。这是一种既奇怪又压抑的感觉。但战争的方方面面就是，杀人或者被杀。

思考

  至于珍珠港事件，我打算分两个方面来评述。

  对日本，这场袭击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日本的全体人民，将要为官方的愚蠢举措买单——八百万人将要成为日本建立共荣圈的代价。日本官方的话术，是把自己放在弱者的角度，声称现有的国际秩序是不合理的，是殖民主义的，是英美主导的……所以它弱它有理，它要带领东亚站起来打倒列强。

  然而，话术虽光鲜，实则是将国民绑上军国主义的战车!普通百姓的爱国情是真挚的，然而，可怕的是，高层故意扭曲了这种天然的乡土情深，将它变作病态般的对外仇恨，歇斯底里的受虐倾向！

  对于珍珠港事件，坂井三郎在其回忆录中没有讲述自己的内心活动，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同袍身上。那些士兵的情绪亢奋。而坂井三郎本人虽没有直接表达对他们的无奈。但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这场战争产生了怀疑：被自己击杀的美军飞行员也是人，自己的亲戚朋友为了这场战争，吃了很多不该吃的苦！缝“千人针”这种事，本来小姑娘应该好生去上学工作的，却因为大本营的狂想，不得不在寒冬里一天站几个钟头搞迷信活动。这种事情，还不是个例，整个国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

    军部的自信除了因其“奴民有术”外，更多的来自于其对世界的无知。不懂欧美文化的人，往往会把个人主义精神曲解成“不团结”“利己主义”。然而，个人主义绝不是这么理解的，恰恰相反，只有在重视个人的地方，武德才会积累，关键时候热血战士才会挺身而出。 长期受东方尊卑贵贱文化熏陶的日本为这点误判付出了血的代价。关于这一点，继续阅读老兵回忆录时感受会更明显。

  用集体绑架个人的日本真能够将美国打成散沙吗？历史证明，不可以。重视个人生命，把保障做到位了并不是胆小。“个人为集体牺牲”这种看似伟光正的话，无非是高层逃避物资供给不足的借口，实则反映的是人性的扭曲！坂井三郎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出对美国战争潜力的忌惮和对国家愚狂状态的不满，但他的言语透露出淡淡的哀愁和对未来的担忧。

（战后不少日本人清醒些了。一个集体如果不能激发人保卫社群的义怒——这种情感应当是自然流露的——却只能通过高喊口号，绑架个人为其牺牲来维持自己的存续。那“就让它灭亡好了”）

  抛开思想上的问题，单从战术角度讲，日本人做得是相当不错的，剑道中有一个意识叫做“残心”：剑道的进攻打击动作完了后，不可放松姿势及斗志，应有随时回应对方反击的心理准备及架势与气力。珍珠港事件就充分体现了“残心”意识。坂井三郎的小队，由于天气原因，并没有赶上开战行动。然而，在得到偷袭成功的消息后，士兵并没有沉浸在喜悦中，而是紧锣密鼓地布置防线，防止美国人反扑。

  对美国来说，这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训。无意为日本挑起战争辩护，然而，不得不承认，对于欧美国家来说，瞧不起黄种人的思想还是存在的。与日本士兵“残心”的严谨形成对照的。是美国的粗心，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日本猴子怎么会如此大胆地进攻！坂井三郎担心反扑都是多余的，美国人完全被打蒙了。

  在战争初期，他们还会为这份粗心付出更大的代价：装备方面，日本的零式战机在二战前期是神鬼一般的存在——最远的续航能力，超级灵活的机动性外加一流的飞行员。在太平洋战争早期，零战几乎可以按着美国各类战机打。

  然而，珍珠港事件从另一方面证明了美国人的坚韧不拔。美利坚在一瞬间被激怒了，当一个自由国家开足了马力应对战争时，其潜力是巨大的：各类战舰像下饺子一样扔向太平洋，举国上下积极参军，甚至不少未成年人也都谎报年龄投入战场……

  不少人感谢珍珠港，是因为日本人的这一巴掌将美国人抽醒了。世界已经陷入战火，美国岂能独善其身？是时候让牛仔们走出西部，在更广阔的舞台行侠仗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