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女尸泡酒

南宋末年，在江南一小镇店上有两家酒店，一家大的名叫庭仙楼，小的叫做好酒坊，两家店在三年前同时开业，据说两个老板是同门师兄弟，一个师父传授的酿酒手艺，然而师兄弟两个的水平实在有些差距。

庭仙楼的酒香气醇厚，回味悠长，深受当地食客的喜爱。好酒坊虽然叫了好酒两个字，但酒实在谈不上好喝，香味谈不到，只是一个辣字，从嘴到胃只有这一个感觉，不过胜在价格便宜，货真价实，穷苦人没得挑选，日子倒也过得去。

好酒坊的老板是个麻脸的矮子，一张扁平脸，小眼睛，名叫郑铁，嘴碎至极，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就算没客人自顾自也要叨叨咕咕，大多数内容是数落对面的不是。

这日晚间，好酒坊正要关门，突然来了一个女客，二十岁上下，一脸风尘仆仆，衣服破旧粗糙，想要讨一碗水喝。郑铁嘴损心善，嘟嘟囔囔地给倒了一碗热水，还给端了一碟点心。那女子感激涕零，吃了喝了，问道：老板还需要人吗？郑铁笑道：我这店就剩下这一口气，都怪对面的庭仙楼，要不是他我也不能落到这个田地，他哪会酿酒，不知道是从哪买的酒回来勾兑一下而已……他独自说了半天，意思就是他自己都难养活了，不需要用人。

那女子低头含羞道：老板需要老婆不？郑铁嘴张得老大，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属实没有老婆，每天夜里抓心挠肝的难受，无奈长相、出身、钱财都不允许找老婆。郑铁愣了半晌才道：你什么意思？女子低声道：我本有婚约在身，千里寻夫而来，钱花光了也没有找到，已经没脸回娘家去，如果老板不嫌弃，我愿做牛做马服侍你，给一口饱饭即可。郑铁一时没反应过来，女子怕他不答应似的，补充道：娘家是酿酒世家，我会酿酒，不会吃白饭的。

郑铁心中狂喜，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无缘无故掉下个媳妇来，一时竟然有点口吃，你呀我呀地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那女子见时机差不多了，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桌子，上好门板，去厨房烧水给郑铁洗脸洗脚。郑铁坐那嘿嘿傻笑，还真有点员外老爷的感觉。

那女子便留了下来，做了个老板娘。女子自称叫做敬娘，换了干净衣服一番梳洗打扮再看，虽然不似画上的美人，但也称得上端庄秀丽。郑铁高兴，嘴里像含着一只老母鸡似的，呵呵呵地笑。没办婚礼，也得让老少爷们沾沾喜气，所以第二天一早贴出告示：老板新婚大喜，免费喝酒三天。

真的是造成了一个小小的轰动，喝酒的来蹭酒喝，不喝酒的来看新娘子，想看看郑铁这么丑的人，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一看不要紧，更轰动了，大家一致意见，敬娘配郑铁就是插牛粪上了。

郑铁不管这个，每日乐呵，见人就笑，嘴更碎了，再吹点牛皮，把客人忽悠地五迷三道的。

别说，三天一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好酒坊的生意好了一些，郑铁将其归结为敬娘带来的好运气。这天晚上郑铁在洗脚，敬娘在边上伺候着，郑铁嘿嘿嘿不停傻乐。敬娘把擦脚布一把拍郑铁脸上，说道：别乐了，你品品咱家的酒，我没喝过尿，但估计尿也就是这个味道吧。

郑铁还是傻笑，道：我都是按照师父传授做的，没有一点差池。敬娘道：听说对面的庭仙楼老板是你师弟？为什么人家的酒那么好喝？郑铁恨恨地道：那小王八蛋从小坏主意就多，估计是买来的酒勾兑一下，才清香四溢。敬娘道：我来时曾说过我娘家也是酿酒的，我有祖传秘方，想试试吗？郑铁嬉皮笑脸道：生儿子的秘方吗？敬娘道：正经点。郑铁收敛笑容道：全听夫人的。敬娘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郑铁道：将包里的东西放到酒里，两天后保你香透半城。

郑铁拿着纸包跟敬娘调笑了一会儿，来到存酒的地下室内，一排一排的大缸里满满都是酒。郑铁半信半疑地拍开一个酒缸，小心地将纸包打开。他原以为是什么药粉之类的，结果竟然是一只白色近乎透明的肉虫。郑铁吓了一跳，手一抖将肉虫抖飞了，正要去接，肉虫突然不见了。郑铁趴地上找了半天没找到，丧气地回到楼上，不敢告诉敬娘，只含糊地说放好了，心里也跟自己说，应该是恰巧掉到酒缸里了。

他想得没错，因为两天之后这缸酒刚抬上楼来，连对面庭仙楼吃饭的客人都闻到了味道，纷纷回头寻找。郑铁简直乐得不行，又搞了几天免费喝酒活动，这下可彻底轰动了，不仅因为免费喝酒，还因为免费能喝到好酒。

关键还在后头，这酒好像让人上瘾，一天不喝都不行，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只因为有人带回去尝了一点，第二天就浑身难受，非得喝上才行。

郑铁的钱赚飞了，店里雇了伙计，后面有媳妇照看着，他什么都不干天天坐在门前傻笑。持续了三个月，突然这天晚上敬娘说：对面怎么样了？郑铁笑嘻嘻地说：基本完蛋了，只靠几个老主顾照顾着，那么大的店面，那么多的伙计，只怕坚持不了几天。

敬娘笑道：想不想给他添点柴禾？郑铁眼睛亮光，道：你有主意？敬娘如此这般了交代了一番，郑铁听罢哈哈大笑。

第二天，郑铁摇摇晃晃地走到庭仙楼来，见了老板孙煜，非常嚣张地嘲笑了一番，极尽揶揄挖苦之能事，趁孙煜不主意，向其中一个酒缸里扔了一条红色虫子，然后大摇大摆地晃悠回来了。

这下完了，原来的好酒突然变得酸涩无比，老主顾也没法再照顾了。与此同时，流传出一个说法，说是孙煜专门将没出门子的姑娘抓去酿酒，所以酒里才有一股若有若无淡雅的女人香气。传闻还有鼻有眼地说，孙煜的酒缸里泡着的都是女人，有的还睁着眼睛，在酒里飘来荡去。

庭仙楼彻底完了，连伙计都不敢干了，纷纷辞职，孙煜想尽各种办法，甚至打开酒窖让人们参观，可惜去者了了，官府也派人来查调查，虽然没查出什么，但老百姓可不管真凭实据的事，既然官府参与了，便认定其一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一夜之间，火爆了三年多的庭仙楼关门了，孙煜不知所踪。郑铁更牛了，天天背着手在门前晃悠，逢人便让其参谋把庭仙楼爿下来的可能性。

这天，郑铁在门前瞌睡，饭点虽然过了但客人依然排着长队，突然队伍一阵慌乱，酒店里的人也跑了出来，还伴有尖叫声。郑铁被吵醒了，进屋一看，一个老酒鬼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郑铁心里也有点慌，但面上保持着镇定，一边稳住客人，一边让伙计去报官。此时，敬娘坐在柜台的阴影里，面色有些阴郁，眼神似乎有些凶狠地盯着郑铁，郑铁当然浑然不觉。

官府来人检查了尸体，他瘦骨嶙峋，面色铁青，真的是皮包骨头，早已没了人样。这老酒鬼本来无亲无故，也没人追究，人们只当他喝死了而已，好酒坊的生意丝毫未受影响。

这天晚上，郑铁睡不着，正在窖里兑酒，突然一个伙计慌张来报，说家里闹妖怪。郑铁跟着伙计来到院子里，只看到院里地上有一只巨大白色虫子正在蠕动着。郑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扯个谎说这是酒神，然后把看热闹的家人打发走了。

郑铁连拉带拽将大肉虫弄回屋里，有又等了很久，肉虫现出人形，竟然是敬娘。郑铁问敬娘是怎么回事？敬娘说：她是酒神之女，前世被郑铁救过，特来报恩。郑铁放下心来，敬娘从未害他，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店里失踪了一个伙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伙计的家人报了官，官府调查一通没有结果，几天后在野外发现了一具干尸，根据衣物和生理特征判断正是丢失的伙计。这个伙计平日手脚不干净，在外面欠债无数，而且据说还调戏过敬娘，人们只是觉得他惹了不该惹的人，死了就死了吧，对别人没影响。

郑铁心里却猜个八九不离十，问敬娘怎么回事。敬娘哭诉说：和一个仇家约定做最后了断的时间马上要到了，最近她需要活人的精血修炼。郑铁很害怕，敬娘安抚他，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三天之内再帮我找一个人，神功可成。

郑铁哪做过这事？不知道去哪找人，又怕交不出人，敬娘拿自己修炼，他现在知道敬娘不是什么酒神之女了，就是妥妥一个妖怪。

三天转眼即到，郑铁还没有目标，正在院里乱转，敬娘出来问道：人呢？郑铁慌忙撒谎道：三更天准到，已经抓到人了。敬娘笑了笑，说道：实在没人的话，相公你就牺牲一下吧。郑铁强笑道：现在人多不便，三更天一准送到。敬娘眼中阴狠之光一闪即逝，笑着回房间去了。

郑铁急得团团转，突然一个伙计来报，说后院抓住一个贼，请郑铁去看看。二人来到后院，几个伙计围着一人，那人趴在地上。郑铁亲自过去将那人翻过来，竟然是孙煜，郑铁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你来的正好。也没问孙煜来干什么，直接将其送到敬娘房间的门口。

很早之前敬娘已经不让郑铁进房间睡觉了，知道敬娘真实身份后，让郑铁回房他也不回了。敬娘在房里问：人送来了？郑铁讪笑道：娘子你猜是谁？然后自顾自回答道：是孙煜。敬娘声音多透着喜形于色，道：太好了，你们去吧，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众人退去之后，悄无声息。突然，敬娘房门无风自开，从房内爬出一个巨大肉虫，奔孙煜而来。

孙煜躺在地上并未惊慌，嘴角竟然带着一丝冷笑。那大肉虫刚将其覆盖在身下，孙煜大喝一声，郑铁从门后冲出，二人一上一下两把宝剑同时刺中肉虫。肉虫浑身扭动，发出凄厉叫声，伤口中飞溅出黄绿色粘液，喷了二人一头一脸。

肉虫扭动了一顿饭的时间，才干瘪下去，成了一张皮。他俩收回仙剑，郑铁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脑门上有一个大包，鼻子还在流血，是刚才藏在门后时被门砸的，此刻看起来非常滑稽。孙煜道：你的脸更平了。郑铁道：滚蛋，师父让你配合我，你根本不听他老人家的话。孙煜道：你跟这妖孽的小日子过得舒服不？

郑铁翻个白眼，道：搂着一个大肉虫好玩吗？二人起身到敬娘的房间里，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满地是死老鼠干瘪的尸体，非常恶心。孙煜道：你把那酒给老鼠喝了，你说你是不是坏透了？郑铁道：我就应该给你喝了，你就闭嘴了。

原来敬娘是一个酒虫精，为了加快修炼进度，便用酒虫勾引好酒之人，用活人进行修炼，后来被一良道人打伤逃走，逃走前还放话，五十年后必来报仇。

一良道人最好喝酒，更好酿酒，否则也不会与这酒虫精有这一段缘分。不久以后，一良道人兵解，兵解前交代两个徒儿要记住这个约会，并叮嘱二人用酿酒之法勾引她，她为了加快修炼进度一定按捺不住故技重施。

按说孙煜和郑铁根本不是酒虫精的对手，因此定下开酒馆的计策，本来是想要用孙煜勾引那酒虫精，阴差阳错她却偏偏到了郑铁店内，二人只好将计就计。至于那小酒虫，郑铁根本没放到大酒缸内，他只兑了一点点都被老鼠偷喝了，所以酒虫精引来了无数老鼠。原本郑铁卖的酒内就缺少一味药材，他加入药材就变得清香无比了，跟酒虫没什么大关系。

至于死去的老者和伙计，都是福薄之人，老者命中应有此劫，伙计则死有余辜。从此后，孙煜郑铁师兄弟云游四方而去，好酒坊关门大吉，世上再无仙家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