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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老棉裤的春天

 文艺众家 2021-12-16

有文有艺聚

众家


老棉裤的春天

闵生裕



        美国记者镜头下的西部农村学生。

昨天半夜,看到诗人谢瑞朋友圈发了张照片,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记者在中国西部(甘肃)拍摄的学生上课时的情景。简陋的教室里有三排学生,他们的课桌和凳子都是土墩子上横担一块木板。谢瑞说他的小学就长这样,作家唐荣尧说那是他的小学。其实,那是一代人的小学。时间是一面镜子,它见证了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

闵庄是生产队,离大队有七八里路,上一二年级的学生走不动,所以,就在小队设了这个麻雀学校。两个年级,一个老师。给一年级上课时,二年级自习,给二年级上课时,一年级自习。那时闵庄的房子都是土坯房,而我们学校是用兴武营古城的城砖砌的,从外型看是非常结实的。我们上课台子是泥的,只不过上面抹层水泥,坐的长凳也是砖礅子上担个木板。

我妈一直说我九岁上学,后来仔细推算是八岁,即1978年,我妈说的是虚岁。上学第一天,我爹带着我在队部开会,回家时临时决定把我送到学校,我没心理准备,哭着嚎着追我爹要回家。我爹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把我按在教室。老师是我七爹,他厉声对我吼了一声,我止住了哭声,没有止住的是抽泣。
    

  这几个孩子的条件还算不错,有的可以穿有罩衣的棉袄。

如果有一天,老闵写自传,我一定会套用《春天里的故事》记录这段往事,开头应该这样写:
    一九七八年
    那是一个春天
    有个中国作家
    在村上的小学
    上了春季班
    多少泪蛋蛋擦不干
    多少鼻团团抹不完
     ……
我在教室的长板凳上坐了好一会,七爸给二年级讲完课进了里间自己的办公室。突然有同学捂着鼻子说:“臭死了,臭死了!哪个驴下的把屁放下了?”过了好一会,大家才发现,大我一岁的存娃把屎拉到裤裆了。我至今说不清存娃是不是第一天上学,他穿的莫非是开裆裤?如果是封裆裤,屎不可能糊到板凳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裤子破了引起渗漏。我只记得,在同一教室他上二年级的姐姐揽来沙子,低着头在用扫帚板子上清理着。

我仔细看了当年的照片,发现美国记者镜头下的甘肃孩子的衣着及精神面貌要比闵庄小学学生强N倍。从他们相对整齐的不太寒碜的衣帽看,他们的生活条件还不错。你们想象不到我们小时候的衣着,当年我们衣衫褴褛的样子个个像叫花子。身上的补丁自不用说,比如着袖子、襟子磨破露出棉絮太平常了,那时我们玩耍时如果鼻子流血了或身上哪个地方受伤出血,随手从棉衣棉裤撕点棉絮塞堵鼻孔,或者用火点着棉絮按到伤口上用来止血。

我不确定我上一年级那年春天棉裤是否封裆,但我没资格笑话存娃,因为我刚穿上封裆老棉裤没几天,有一天正吃早饭时,肠肚风暴,十万火急,我日急慌忙往房后头跑,那时农村没厕所,我们叫如厕为“走墙后头”,我走过屋后,那时老棉裤系的不是裤带,好像是交叉的背带,不知是解不开纽扣,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没等褪下老棉裤,热气腾腾的一裆款款地干下了。“日他妈的,先人亏了人了,咋养了这么个滕怂!”我爹还骂了好多难听的话,我记不起来了,但他恶狠狠瞪我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那时穿棉衣,体面一点的面外套个罩衣,差一点的就直接穿一身棉衣棉裤。由于布匹和棉花紧张,都是凭票供应。给家里的孩子做棉衣棉裤有时要攒够了布票和棉花票才能实现。我妈常说等有条件了给你们每人做一身三面新的棉衣。三面新指新面子新里子新棉花。但我们的棉衣棉裤很少三面新。一般来说新面子没问题,里子找旧布将就了,至于棉花,大多把拆下的旧棉絮重新撕开让其松软,再添点一层新棉花就不错了。做棉衣非常麻烦,我知道,棉花填好翻里子是一件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许多女人别的女红可以做,唯独这个技巧掌握不了。

一身棉衣一般得穿三年,第一年衣袖和裤口都要做长一些,体现点发展的眼光。第二年个长了穿上正好,第三年个又长了,裤腿袖口又短了,有的是接上半截,有的索性就成了“提高警惕”的裤子,凑合着穿呗。我们手冻的时候,努力把手交叉捅进袖筒,但由于袖子不够长,手腕的一部分还是暴露在外面。那时我们的手腕子长年处于皴裂状态,而且上面的垢痂总是洗不干净。

那个年代,我们既没有秋裤,也没有裤衩,穿老棉裤基本上都挂的是空档,贴身没衬衣,直接穿棉衣棉裤,那时叫空筒子。在寒冷的冬天,一大早在炕头穿衣是件愁事。因为家里架的是火盆,半夜里火就熄了,屋子里冰凉,棉衣也冰凉,让冰凉的棉衣直接套在刚从热炕上出来的光身子,那是冰火两重天。所以,冬天早起难。那时,每天早上我妈先起来,在灶台里用柴生火,把炭火对着,把火盆端在门外让风把火吹旺,再端进屋子把在火盆架上。我爹把我们的棉衣棉裤依次在火上烤,烤热一个穿一个。

那时我们没条件讲卫生,天冷,鼻涕下来了用棉袄袖子一抹。时间长了棉袄袖子明光锃亮。棉裤太臃,加上天冷,有时水笼头缩得扯不出来多少,有时小便时掏得慢了或者没尿净总有尿淋到裆口,时间长了,裆口也是又黑又亮。小孩子倒无所谓,若是大人肯定会被人笑话。蔡家梁有个厨子的前裆又油又亮,传说能擦着火柴。说人家抽烟点火常把火柴头往裆上一划,“嗤”的一声,一擦就着。
    
     身着棉衣棉裤的劳动妇女。

基于棉衣棉裤的缝制难度,母亲要求我们穿的时候要倍加爱惜。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正应了那句话,人穷毛病多,人闲屁事多。越是艰苦时日,越多糗事和不堪。比如冷一阵热一阵,饥一顿饱一顿。最易引起肠胃风暴,就像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的地区空易带来雨雪大风或降温天气。小时候常说,风是雨的头,屁是屎的头。关键是,过多的反常规操作容易导致你对肠胃形势的误判。比如忽肚疼不止,你以为要闹肚子,两缸子热水下去,几个响屁妥妥的。相反,你自觉得平安无事,铆足了劲准备把丹田之下那股瘴气排除时,谁料暴风未至,骤雨先来。

缝制棉衣的过程复杂而艰难,棉衣如此来之不易,一旦发生意外泄漏,清洗是件很麻烦的事。当然,所有麻烦不是我的,不是我爹的,全是我妈的。我比存娃争气的一点是,人丢在家里的饭口上,没丢在学校的课堂上。


办公室有一口这样的水缸,不管春夏秋冬,学生只要口渴了,打声“报告”进去,自己拿瓢灌一肚子凉水。

有小伙伴在外玩耍时发生泄漏,他一不慌,二不忙,自有自己的招儿。那时人饥饿,狗更饿。因为人都动不动吃不饱,哪有太多余粮喂狗。所以,无论大人小孩大解,旁边总会守一两条狗。有时不等你提起裤子,那一坨便被狗吃的一干二净。即便是一滩,饿狗也不嫌弃,它会非常敬业地实施“光盘行动”。所以,聪明的孩子干了这事,不向他大人报警,而是叫来黄狗,让黄狗舔,舔完以后撒点细黄土面子,找个避人的地方撅着屁股让太阳晒,完事后抖落了黄土穿上,那个感觉有多美妙,当事人后来诗意地描述,说那可是“一裤裆的阳光!
    这就是外面没有罩衣的棉衣棉裤。

有时想起过去,觉得我们当年好像进化得慢。现在孩子两三岁就封裆了。也没见人家往裆里造粪。再就是,从外形看,现在的小朋友一个比一个干净,一个比一个心疼。我们那时,一个比一个脏,一个比一个呆,一个比一个丑,加上一身棉猴一样的标配,实在不堪。不要说小孩子,我在农村像框里看那些成年人穿老棉裤的照片,觉得那时人的脸上有一种普遍的愣相呆相。用我姐夫说我的话就是“没求势的劲在脸上带着呢。”相反,至今再看一些五四青年的青春照片,要么西装革履,要么长衫围巾,个个精神。最经典的是小平同志少年时戴鸭舌帽的照片,用盐池话说,那叫个攒劲。看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张志新的照片,我说,她脸上有那个时代人们普遍缺失的光华。张志新是知识女性,更是美女才女,不论任何时代,青春和气质是掩不住的。

我二年级学期末,闵庄来了个照相的,现在想来是那种刚学会拍照就胆大脸厚想挣钱的新手。他给我们拍了张2寸合影,算是闵庄小学毕业照。那天刮大风,相片洗出来,黑乎乎不说,同学们的表情都像在哭。西安女知青辛老师专门背上搽油皮包照的那张单照也头刺得像个疯子。
    
我四年级因病未升学,回到闵庄子小学在二年级跟班学习,这个算是当年的毕业照,中间的老师是我四爸。
    
去年,有人翻出了我现有最早的一张合影,是我四年级时因病辍学,我长年咳嗽,从蔡家梁的营西小学回到闵庄的麻雀学校跟班学习时留下的。你或许要问,能在小队小学上就不能到大队小学上么?因为大队上学每天来回要步行十几里地,我是病秧子,而且得的是咳嗽病,我爹一直怀疑我得的是肺结核,尤其冬天和春天,天气冷风沙大,最初让戴口罩。同学们戏弄我说“戴口罩,讲卫生,生怕驴逼钻进风”。后来,
我爹心疼我,就让本该升五年级的我和闵庄的一、二年级的娃娃混日子。在这里我是娃娃头,可耍美了。最幸福的事是天天带一帮孩子踢篮球。

我儿子18岁上大学,我说我25岁大学毕业他不理解,我算了个细账,小学留一级,初中留一级,高中复读两年留两级,不就4年,加上我比他晚上两年学,如今的小学是6年制,如果我儿子按我的节奏上学,毕业年龄应该是27岁。我们那时留级像家常便饭。如今的孩子高考落榜,让复读一年大多不干。

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其实是勉励人们惜时如金,努力向学。回首自己碌碌无为的少年时代,不知挥霍了多少流金岁月。当然,岁月不饶人,它也不负人。我们用后来的努力致青春时,曾经的不堪淡若轻烟。多少尬尴事,都付笑谈中。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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