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最忆吾家果 每当小区门前的早市上摆满了瓜果的时候,每当别人谈论某种瓜果农药高残留、某种瓜果打了催熟剂的时候,我就特别怀念小时候自家果园里的瓜果,当然,还有在果园里度过的那一段美好时光。小时候,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父亲承包了村里的果园。果园在小清河的南岸,四周被高大的树木层层包裹,密不透风。推开一扇吱吱作响的栅栏门,便宛然进入了世外桃源。四周层层叠叠的树木阻隔了外界的喧嚣,也阻隔了尘事的纷扰。进入果园,你便是你自己了。你尽可以在里面做你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大叫,大笑,打几个滚,唱几首歌,只要你喜欢,便没人笑话你。春天,万物萌发,看花开花落,听鸟鸣翠柳;夏日,骤雨初歇,看青果满枝,听夏蝉高歌;秋来,满园果香,品丰收喜悦,尝瓜果香醇,还可以临风听秋虫呢喃,赏落叶蝶飞;冬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 也可以踏雪留痕,任意西东。这样一个幽静的所在,实实在在就是我心中的桃花源了,唯一可惜的是,这世外桃源里种的最多的,不是桃树,而是苹果树。苹果树在前三年是不结果的,父亲便在树木的空隙里种菜种瓜,以增加收入。果园里种得最多的是西瓜。和现在冬瓜般硕大的西瓜不同,那是一种小小的黑皮西瓜,西瓜籽也是黑黑小小的。西瓜成熟,用拳头轻轻一砸,随着“啪嗒”一声脆响,西瓜便会裂开大嘴巴,露出粉红色的瓜瓤,真个是汁水丰盈,齿颊生津。因为要出售,我和弟弟也不能时时吃到,可在那炎炎夏日,满地的西瓜像吸铁石般牢牢吸住了我们的心。于是,在某一天的黄昏,妈妈会让叔叔送我们过河给父亲送饭,以此满足我们吃瓜的心愿。残阳斜铺,小清河波光粼粼,两岸垂杨依依。叔叔带着我和弟弟来到河边,坐上小竹排,竹排漂在水面上,河水没过我们的小脚丫,清凉舒爽。此情此景,宛若图画,时时入我梦境。上岸后,沿着羊肠小路,走进梦寐以求的果园。父亲早已摘下最熟的瓜等候。我们一到,父亲便用大大的刀麻利地割开西瓜,一页页地摆在瓜棚前,任我们两个饕餮一顿,直到肚皮溜圆,瓜汁沾满了嘴角衣襟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果园里的瓜种类丰富,好多品种现在已不多见,最普通的当属烧瓜,有的地方称之为脆瓜。这种瓜很能结果,但那些又大又好看的都被父亲卖掉了,我们平时只能吃一些又小又丑的,或者是快要烂掉的。不过,每年父亲都会留下那些特别大的做瓜种,等到烧瓜种成熟以后,本来绿色的瓜身变得晶莹剔透,洁白如雪。轻轻把它们从瓜秧上剪下来,堆到瓜棚前。父亲取一把刀和一个大盆来,坐在那洁白的瓜墙前,开始给它们开肠破肚。父亲先把瓜种放进大盆,瓜皮便随手丢给等在旁边的我们。我们欢呼着一拥而上,互相争抢着,品评着,欢声笑语飘满天空。这时候的烧瓜非常好吃,皮是脆脆的,而瓜肉却是沙沙软软的,入口即化,咬一口,发出一声惊呼,啊哦,太甜了,太好吃了! 有一种面瓜,俗称做“噎死狗”,名字虽然粗俗可笑,但却是这种面瓜特点的最好诠释。这种面瓜未熟时坚硬似铁,成熟后却又成了名副其实的“软蛋”,用手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坑,双手稍一用力,就会“四分五裂”,几乎无法完整的将其从瓜蔓上摘下来。它的瓜肉绵软异常,沙沙软软,故称之为面瓜。吃这种瓜时,一定要一小口一小口优雅地吃,若是心急一大口吞下去,一定会被当场噎住,无法下咽。这时候吃瓜人的样子非常好笑,瞪着眼睛,脖子一伸一缩的,跟被噎住的小狗一样。哈哈,原来“噎死狗”的别称是这样来的。我最喜欢夏末秋初的果园。那时候果园里杂草丛生,草丛里到处隐藏着未知的宝藏,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平日里我和弟弟是断不敢独自走进草丛的,因为怕蛇。但这个季节就不用怕了,因为父亲要亲自带领我们清理杂草。一时间镰刀飞舞,整个果园都弥漫在浓浓的青草气息里。镰刀所到之处,青草纷纷倒地,藏在其间的宝藏便无处遁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瞧,那白莹莹的大白瓜在蓝天下闪着诱人的光泽,这些瓜因为躲在深草里没有被父亲发现,逃脱了被卖掉的命运,却逃不过我们的血盆大口。还有那成群的蚂蚱,闻声四散奔逃,引得我们恨不能手脚并用前去擒拿它们。远远看去,几个小孩在草地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像发了羊角风似的,那就是我们在逮蚂蚱。当然还有那圆溜溜的小香瓜,紫嘟嘟的甜葡萄,每一处发现都让我们大呼小叫一大阵。但有一种东西除外,那就是小刺猬,因为小刺猬实在太可爱了,我们不忍心呼喊惊吓它们。本来小刺猬正在草丛里悠闲地散步晒太阳,因了我们的突然造访,它就会急急地逃开,连滚带爬的样子十分好笑。若是被我们团团围住不能逃掉,它便会团成一团,身上的白刺根根直竖,好像很可怕的样子。其实若不被它吓住,走上前,轻轻捡起来,它便也没有了办法,任人摆布了。我最喜欢它的小爪子,粉嫩粉嫩的,和刚出生的小宝宝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小号的罢了。我经常趴在地上,盯着刺猬一看就是半天,百看不厌,我还和小刺猬握过手呢,羡慕吧,哈哈!秋天时,果园里的无花果成熟了,果实烂软,甜得像蜜一样,老人非常喜欢,但我嫌它太腻,不太爱吃。我更喜欢一种蔬菜水果——水茄子。这种茄子和普通的茄子不同,是绿色的,表皮油光水滑,非常漂亮。它虽是蔬菜,但更像是一种水果,水分充足,既有茄子的清香,又有淡淡的甜味。我常常吃得舌头都是绿色的才肯罢休。三年后,果树终于开花坐果了,且不说那如霞的花朵,也不说那累累的果实,留给我最深刻记忆的,还是果园的那些小事情。果子快要成熟了,可是父亲忙得很,没有时间呆在果园里看果树,于是让我和弟弟去果园看护。果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有一铺小小的炕,有水有饭,我和弟弟在园子里一呆就是一天,两个小孩子被放在果园里,就像两滴水落在小河里一样悄无声息,所以,果园的日子过得即丰富又无聊。当年我们年纪小,不可能像史铁生一样在无边的寂静里感悟生与死的伟大命题,但我们也有我们的收获。我胆子很小,每当风儿吹过树梢,发出刷啦刷啦的声音,就疑心有人来偷苹果,总是喊弟弟和我一起察看。我们两个拿着棍子(当然是虚张声势用的),悄悄地从屋子里出来,蹑手蹑脚地围着果园转一圈。那个时候,我的心情绝对比偷果子的更害怕,不过还好,到最后总是虚惊一场。人虽然可能会偷瓜果,但毕竟是可亲的,相比之下我更害怕鬼。因为我们村的墓地离果园不远,时常有人来祭奠亲人,哀哀的哭声随风飘到果园,令人毛骨悚然。果园里一般都非常安静,安静得让我们两个年幼的孩子内心的恐惧嗖嗖的生长,我们故意大声唱歌,当歌声在果园里被棵棵果树吸收,声音更显诡异。我们便自觉地闭嘴,歌声戛然而止。当一切人的声音都消失之后,果园里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尽数进入我们的耳朵,有的像老人的笑声,有的像小孩的哭声,有的又像蛇爬过草丛的刷刷声。风声雨声虫鸣声,声声入耳,恐惧,真的会让人发疯。我从不敢在小屋的炕上睡觉,因为半睡半醒间,总感觉有人走进去,或者有蛇爬进来,毕竟,草丛里是有蛇的。所以,我都是跑到另一边的一个窝棚里睡觉。那个窝棚很高,像吊脚楼一样远离地面。我通过一个小梯子爬上去,躺在上面视野很开阔。窝棚是用玉米秸盖的,有一股青草味道,很好闻,并且在上面不用怕蛇,和住在树上一样,这让我很开心。偌大的果园,漫长的白天,除了无尽的恐惧想象之外,我们也做点别的事情,最常做的便是出去偷人家的玉米花生地瓜等,然后拿到果园里烤着吃。弟弟年龄虽然不大,但地灶挖得不错,总是能将玉米烤得香气四溢,吃得我们两个嘴巴和两腮乌黑,彼此看着大笑为止。我们看果园,防止人家来偷,却跑去偷人家的庄稼,现在想来便觉得惭愧。秋天到了,该摘果子啦,可我们也要开学了,收获的快乐我们无缘享受了。后来,因了种种原因,父亲退出了果园,我们也便失去了这个乐园。后来随母亲下地干活,看人家的孩子在果园里奔跑玩耍,甚是羡慕。可我知道,虽然不再拥有果园,可那些美好的记忆永不会消失。吃遍南北瓜果,才发现,最美味,当属自己家瓜果。(摄影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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