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老汉 (纪实小说) 作者 ‖ 杨进荣 会宁县刘家寨子镇北庄社,生活过一位老人,在北山下挖窑孤居。寡言少语,干净利索。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大名,现在的有些老人说起他,从记事起,杜家老汉就是个老汉。 杜家老汉一般不与村民往来,也很少在人多的场合出现。一生几乎没种过庄稼,揭不开锅时,附近乡绅赐给半升黄玉,他就能凑合一月半载。杜家老汉枪法很好,一年四季,背一杆土枪,在附近的深山大涧中转游。那时,当地有狼、狐狸这些食肉动物,野兔泛滥猖獗。 下地的村民听到枪响,都知道是杜家老汉放的。并且杜家老汉的枪法很准,准的可以百步穿杨,动物只要在他瞄准的范围,几乎难逃活命。 为此,他收获的皮张,拿到集市上,为他换银钱。肉除自己吃,如果多余,他会赐舍给生孩子比较多的人家。所以杜家老汉衣服鞋袜破了有人补,被子破了有人缝。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的人生,杜老汉还算幸福。乃至没见过他的我们,童年时老人教育,你要学点本事,至少要像杜家老汉,才不至于饿死,或没有衣鞋穿。 杜家老汉年轻时成过几次亲。遗憾都没留下一男半女,便赴了黄泉。 第一个老婆好似是民国十八年,哀魂遍野、民不聊生的年代。他收留了一位乞讨的寡妇,寡妇背着一个三四岁女孩,孩子缺奶缺吃,外加感冒,在刘家寨子油房窑的窑门上死去。听懒大爷说,人吃人的时候,人根本不害怕死人。身体不行的人,死了是一种荣幸。死了那么多的人,起初,死了有人埋葬,有人哭丧。后来,死了也无人埋,人都被饿的皮包骨头,瘦骨嶙峋,听到谁家死人了,拿一个小刀刀,或刃镰片子,割刮一点肉,维持活着的人的生命,因为山川河沟,能挖吃的野草树木根皮都吃完了,最后活着的原料,就是吃人。 通渭定西西吉都有,会宁的刘家寨子还算好些。所以这里的人,忌讳吃过人肉的人,用当地人的话说,隔应的很。北庄和南庄有几个光棍,懒大爷给他们引去这女人,都嫌弃。唯独杜家老汉,收留了她。 有了老伴的他,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两年后,女人肚子痛,不几天便命归西天。 这位女人的葬礼算是隆重。正值严冬,山乡下了两天雪。出得门来,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杜家老汉买了一棵柳树,请了两位木匠,做了一口一寸厚的薄皮子(棺材),这口棺材,当时已算是很阔绰气派的了。杜家老汉钻了一天山,打了四五只野兔,一锅兔肉和了一脸盆土豆疙瘩,算是埋了老婆,对村邻的豪华招待! 杜家老汉的生活不但未因成家而改变,相反变得比原来更加穷困。中间几年,其他人有给他牵过线的,但都被他摇头拒绝。 吹风下雨天,杜家老汉也不会闲着。通常他会拿一把打窖锤,一块儿一块儿地在院子里砸着,经年都做这项工作,只要是雨天,雨一停,趁着地面湿气,马上就重复同样的工作。久而久之,他独居的小院,地面光滑明洁,好似黄风土雾都和这方院落没有关系。 杜家老汉十分节俭细祥,喝过的面面茶叶,从不喝一遍就倒掉。他自制了一张碗口大小的面锣,最后一罐茶倒在锣上,过滤掉水,把茶渣倒在纸上,放到窗台上一晒,晚上又放入茶叶罐,再次熬制一遍。 他每年养一头猪。猪娃子抓的晚,过年能宰杀几十斤就足够了。他不时地拿一把老梳子,在太阳杠杠下,猪娃躺着,他拿上梳子梳着,猪娃十分享受,他会念念有词。猪娃吃完食,自然会把嘴搁在猪食槽子上。杜老汉会拿一把老笤帚,把猪嘴周边粘上的猪食全部扫下,收入猪槽……他和猪配合默契,从听不见他吼骂或追打猪娃。 杜家老汉第二次续弦,那是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和一九六O年,灾害频发的年头。王习良因工地受伤,回家一年后,加上挨饿便死了。经村人撮合,王习良媳妇一年后带女儿搬到了杜家老汉的窑洞里。 六二年前,至少杜家老汉是开心且幸福了几年的。他视王习良所生之女为亲生。吃喝穿都比一般人家的孩子丰富很多。女孩名叫殷桃,后来嫁给了海原县。在生孩坐月子时,大出血而亡。老两口知道此噩耗后,睡了一月。后庄上人不断探视做工作,杜家老汉算是起了床,而老婆,疯疯癫癫了一年后,人发现,死在了公路畔旁。 杜家老汉彻底沉默了。沉默地没有了声响。几天都看不见,他家的崖窑烟囱中冒烟。 放羊的人间接能遇到,他摇摇摆摆地穿行在唐家腰岘、老坟湾、后沟的山梁上,继续背着一杆土枪,偶尔打一只兔子,他已没有了打猎的高涨热情,打上也行,打不上也行,顺其自然。 在一个冬日的午后,人们隐约听到大薄地的水渠里有过一声枪响。那声枪响托着悲音,余音很长,像人哭的一样。几天看不见杜家老汉家屋里的煤油灯亮。有人议论他出走了,有人议论前几天的枪响,是否出了问题…… 几个人找到水渠旁,发现杜家老汉已死亡,鲜血溅满一地,一只手几乎被炸掉,土枪也被炸成几截。 收拾现场,庄子上的人埋葬了他。 多年了,西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孤坟,坟顶上长出了一丛狼毒花。秋日路过,狼毒花的十多枝花束开放的十分灿然。 朋友说,"作家"你看,那就是神枪手杜家老汉的坟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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