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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诗坛]90后石蕾的诗《农民工之歌》(组诗)

 黄石新东西 2021-12-18

彩绘工的笔

我画过诸天神佛。

我画你们时,身体冰冷,

高坐庙堂之上,体态丰韵,慈眉善目。

万人进贡时,他们理直气壮地收下。

诸天神佛啊!我侍奉你们,

成了时间最忠实的信徒,

可曾保佑我衣食无忧。

唯有我的笔,

带我见过山川河流,山川河流属于我。

也帮我带回足够的粮食。粮食也属于我。

我将笔横放高台,

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过年

春天,他们走进荒原,

用祖先传承的手艺盖了一座寺庙。

佛祖没有保佑他们,

祖先用他的手艺给子孙换来粮食,

在这个冬天里,终于结束了这一年的辛苦。

他们衣衫褴褛的坐在夕阳下,

夕阳洒在荒原的每个角落,

也洒在他们的脸庞。

他们拿着铲刀,电钻,铁锤,

像出征归来的将士。

过路的人说他们是乞丐,

过路的人也是乞丐。

当他们踏上归途的那一刻,

当他们从佛祖的身体中解放出来的那一刻,

他们也是生而为人,如释重负。

也可以衣着光鲜,也有一个拥抱等待,

夕阳在他们的脸庞是那么的温暖。

搬水泥的小女工

她搬起水泥,搬起了沉重的粮食。

沉重的水泥压出的脚印,记录着她过去的岁月。

过去她也是个少女,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她还是天真无邪。

满脸灰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照耀工地上每个人的生活。

有一天她走了,好像她从来没来过,

只有一包一包减少的水泥默默记得。

喷漆

高举喷枪,冲进火红迷雾中。

我的眼泪直流,我不能退缩,

像消防官兵一样毫不畏惧。

我的孩子也将出生,我也将成为一名父亲,

一名伟大的父亲。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照耀出迷雾的路,

红色催出我的眼泪,

红色也是希望。

谈事情

工友们谈事情。

谈论什么时候收复台湾,

谈论小工的女儿能否做自己的儿媳妇,

谈论自己在八十年代就是背包客。

祖国的山川他们如数家珍,

他们是天涯的朋友。

每一次谈论都非常正式,

每一次都戴着红色安全帽。

端端正正的坐在圆桌上,

只是衣服稍微有点破旧。

有时候他们也谈论自己的丧事,

希望自己的儿子安排好点的排场,

像他们给自己的儿子安排婚事一样。

谈论起来也是如同家常,

毕竟这是他们一生最体面的事。

谈论久了,他们也不再言语。

手艺

我的手艺并不高贵,

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也不能让人得到实惠,

我从未想过我的手艺能换来富裕的生活。

画一条龙在圆梁上,

暮气沉沉的老人认为龙能带他去天堂。

画一条河在门口,

菩萨认为自己可以渡河受万人敬仰。

寺庙,祠堂,棺材,佛台,

从地底下来,

从十万大山来。

老人,菩萨却要到那些地方去。

我没有那么伟大,

单纯地在房子装饰,

把灰色变成白色,

把天顶变成红色。

我一生的色彩都涂在鬼神山,

感谢他们给了我粮食。

也感谢我的手艺,

给我婆娘换了新衣裳。

老李

谁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工地里。

老板是这一百多平方里的王,

队长是老板忠心耿耿的宰相。

我们这些平民般的手艺人,

早就被粮食封印,

封印在每一个寒冬,

我们面露寒霜,动弹不得。

叫一声“老李”  像一根长鞭打在你的身上。

你成了一只庄稼里的老牛,

成了国的奴仆。

受尽谩骂和屈辱。

此番的劫难能否修来世的荣华富贵。

康德问你从哪里来,

老子问你何时骑牛从函谷关西去。

沉默 ,永远的沉默。

转桶在寒冬里不停的转,

一车车混泥土递给高墙,

高墙越来越高挡住了里面的世界。

老李长舒一口气。

你拉着装满粮食的行李箱离去时,

暖阳化开冰封的雪。。

终于没有人叫你“老李”了,

你却神情落寞。

一个表演跳楼的工人

所有人神情肃穆,

纵身一跃的人,不曾有过动人心魄演讲。

三尊神佛的头顶有万根钢管,

神佛依旧冰冷,特别是在这个秋天。

年迈成了工人最后的价值,

就像落日的余晖,最后的绚烂。

红色的血,铺满归乡的路,

他面带微笑,奄奄一息。

“请把我的身体换成房子。”

“我无怨无悔”

“我无怨无悔”

多么悲怆的遗言。

所谓的伟大是如此廉价,

生命,归乡路上疲惫不堪的人。

你见过长城的雄伟么?

你见过黄河的汹涌么?

你去时是否记得故乡的河?

菜市场

我每天走进工地,

像走进一个满目琳琅的菜市场。

他们精神抖擞地走进工地,贩卖他们的手艺,

也贩卖他们的余晖。

只有一个年轻人面露忧愁,

新来的年轻人来贩卖他的青春。

每天站在架子的最高处,

——大声吆喝

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的老板,

每个人都是廉价的货物。

生命无价究竟是谁说的,

每一根钢管称量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是世间最后的公平。

有一天年轻人死了,

死在钢筋混凝土的碎屑堆上。

年轻人带着赔偿回到家乡。

一把斧头的自话

盘古拿着我开了天地,

我是古老之神的武器?

人们拿着我去开山,我便见过山。

人们拿着我去修路,路就有了我的痕迹。

机械声打破了我的世界,

我被流放到村庄的土房里,

被丢在阴影的角落里。

阳光透过窗映照着我格外刺眼。

人们开始遗忘我,我被岁月穿上斑驳的外衣。

我不是年迈,只是被遗忘。

那些过去的风雨也开始侵蚀我的锋利。

我终于失去土地,失去山林,失去和我相关的一切。

人们的理所当然和我达成默契。

我开始沉睡,我是古老的神器。

可是人们已经不相信古老。

我有一支笔,画了许多线条,画在一座座庙宇上。

那些线条框住了庙宇,也框住了我。

使我行走犹如有万千枷锁加身,

使我即使抬头也无比痛苦。

我的朋友们总是说“等”,

我说是投笔从戎班超的“等”,

还是苏武牧羊的“等”。

他们不知道班超和苏武,

也不知道天空有一片云彩。

一滴眼泪和一声咿呀学语,

足以跨过山川河流,

注入千里之外的笔。

无比沉重,又无比轻松。

这是人间之笔呀!

所谓的“等”是多么奢侈多么可笑。

我朋友说:

“等我把这只笔画烂”

“等我穿上体面的衣裳”

“等我活着,还活着”

“等我真正的老去”

………………

偶遇

我遇见一位老人来工地,

他四顾环视,寻找着机械声的工地。

每一次遇见像是久别重逢。

打一个电话给家乡的亲人,

这一次归来又是归去无期。

陌生的乡音问着“你好,打哪儿来?”

一张破旧的板床给了他多年的熟悉感,

像每一次回到家乡一样熟悉。

不同的河流,不同的稻田,也有不同的路人。

这是他一生的亲人,只是不经常遇见。

所有的默契都不曾言语,

穿一身破旧衣服,拿着工具

开始过着自由和悠闲故乡生活。

久违了,街市

工地的围栏围住了我,

我在百米平方之内旋转。

我不是地球,也不是太阳,

只是一个为了生活而生活的农民工。

围栏终有解开的时刻,

我在街市放风。

烧烤的烟火使我泪目,

果摊的老板是我的兄弟。

我们毫无障碍沟通,

从未被刻板印象困住。

素昧平生,萍水相逢,

一口酒后搭着肩膀。

请看吧!少年在等待,

等待手捧玫瑰真正的主人。

请看吧!中年夫妻的争吵,

只是一场情绪的表演。

多么混乱不堪。

只有冷清的十字路口,

一盏街灯永远亮着,

照耀着你,我,还有他们。

久违了,街市,

我又一次第一次来到,

我又一次最后一次离去,

久违了,人间。

轴承

我把你安装在斗车上,

拉着一车车砖头送进一名叫“房子”的巨兽大口缸。

工人们背着二十多岁的孩子,

他们目光坚毅 悍不畏死地扛着铁锹。

喊着号子,孩子们也跟着喊号子,

“生活,房子,车子”。

在庄严的气氛中走进房子,

工人们成了房子的轴承,

房子在烈日的鞭挞下,

痛苦地吐出金色的血。

工人们佝偻着身体走出房子,

目不转睛望着金色的血。

他们抱头痛哭,房子也跟着哭泣,

孩子们却嘲笑这可悲的一切。

轴承啊,你唯一可敬的时候。

在归乡的火车上酣睡着。

在大雪纷飞的春运中,

工人们盼望着,房子也盼望着,

孩子也盼望着。


石蕾,湖北省大冶市殷祖镇巴庄村石谷英人,1992年出生,现在工地做古建彩绘,写诗多年,经常在中国诗歌网发一些作品。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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