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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名家评诗】2021第四十九期

 杏坛归客 2021-12-18

霜月

赵丽(丰县)

一轮皎洁吐清华,几度盈亏照万家。

惯识人间离别苦,此身作寄梦长赊。

      郎晓梅评:一句状月,二句论月,三句转至人情已陡然意重,惜第四句升华不力,虚而疑令不知所言,诗又漂浮无着。倘第四句改为“工棚寒透几声鸦”之类,则于具象写实之间交待离别具体之人事,或读者读之情有所着落,才好有审美联想的方向。似此咏月以写人情佳作,古有李白《峨眉山月歌》云:“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一二句写景,第三句行旅时间路线,第四句以“君”和“渝州”将诗人情绪纳入且相对具体地确定为去乡怀人之愁,如是类似语境交待,则船行山月江流之间,船上惆怅诗人形象跃然而来,境味清凄,读之有信息有定而联想无限的审美空间。


友唐涛(砀山)

塞上新冠又一番,冬晨连线问平安。

今冬有约偏成爽,但愿明春得尽欢。

      郎晓梅评:两个“冬”字不好看。诗好在于时事语境之间叙写人情,或说写人情不自觉带起时事语境,真切自然,全无一般专为录时事者之矫揉造作。但写人情以真切于其特定语境者,常能为真时事真历史,譬如杜甫诗。杜甫恐未图谋记史,杜甫只是真情写人事而已,而写人事自然连带所依之语境而自然为史,所以诗合为情而写,诗忌为史而记。语境即诗史。诗传而诗史传。反之则直如填鸭枯秆令人嫌恶。诗不足在结句“但愿明春得尽欢”拘泥于第三句未能延宕开去,不如改写为“风吹草地见牛羊”类的塞上春天的典型画境以为期待相见的场面,如是情以景言或更相宜。

军装情

路振培(徐州)

廿年风雨伴从戎,解甲箱存放底丛。

每见阳台重晾晒,总为本色耀心中。

      郎晓梅评:情伪者不堪语之。此诗确乎真情,而读来乏味,何耶?诗写军装意在写军人之情怀,情怀写出来了,但是太过露骨。我以为倘无卓然惊世的性情,似我等一般诗人所作诗若露骨,即如人之无肉,春之不华,韵味乃是奢谈。与此诗一般,用第一人称写来,崔国辅《怨词二首·其一》也是借衣言情,然而婉曲有秩,意味无穷。其诗云:“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诗以春舞秋藏鲜明对照,借言昔用今弃之落差,或言女子或言臣子,读者尽可于诗底感其哀怨不平之气。诗文何必托物以言情志?盖本为力避直白赤裸之弊病。因此有屈原的香草美人,王维的大漠孤烟,陶潜的东篱之菊,骆宾王的南冠之蝉,诗人们任意驱遣,挟外物以言衷情,是《人间词话》所谓“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优乐”者。或“轻视外物”是《军装情》所不能。

电焊工

李屹(徐州)

手握焊枪如绣花,鱼鳞缝结碧无瑕。

倾情熔铁干戈化,世界也能连一家。

      郎晓梅评:写劳人诗古来多为悯恤怜惜,比如白居易的《代卖薪女赠诸妓》《卖炭翁》、元稹的《织妇词》、杜荀鹤的《蚕妇》;也有意在夸耀技艺的,比如罗隐的《绣》;也有意在闲适自在的,比如范仲淹的《江山渔者》。《电焊工》诗或不能归于前面几类。其一二句在电焊技艺,三四句意欲升华议论战争和平,是今人诗构思套路。三四句颇可诟病的原因在于升华太高,战争和平之想并非电焊之事所能承载,因此空泛浮夸。其实不如老老实实来写电焊工的生活好些,比如李白写冶炼工人生活的《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四》云:“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叶茵有写农人的《田父吟五首·其三》云:“群来野雀绕林梢,三五人家住水坳。翁媪语人年岁好,屋山添得一层茅。”无不踏实客观写来,不作任何升华,其情景至今读来犹如活在眼前,无限生动,无限感人。

遣兴

宋善岭(徐州)

自无大任要吾扛,手捧闲书坐夜窗。

尘梦何须周易解,睡魔可借楚骚降。

偶将往事入诗句,早把幽愁抛酒缸。

虽是背驼筋骨老,尚余热血满胸腔。

      郎晓梅评:律法醇熟,难求其疵。但我读来不能为之所动。搬来杜甫遣兴之作比较看看能否找到原因。杜诗《至日遣兴奉寄北省旧阁老两院故人二首其一》云:“去岁兹辰捧御床,五更三点入鹓行。欲知趋走伤心地,正想氛氲满眼香。无路从容陪语笑,有时颠倒着衣裳。何人错忆穷愁日,愁日愁随一线长。”诗对照去年此时之荣耀,写今年此时之落寞,其深切浓郁的愁怨之气今读亦似拂面而来,盖杜甫用情至深之故,且其用情专一为一个“愁”字,是辐辏焦点型的。回看宋老师作品,则或许只为造句消遣而已,且初言于“闲”复及“愁”(“抛”即是有)又涉“老”又说“热血”,用情不足,且分散,是漫射型散点的。杜诗用情,宋诗用情,其实或许正反射出唐诗与今诗的也许未必偶然的一般景象。即唐诗人多有以诗为信,以诗为交际载体,所以必得情到意至而不得不捉笔写来;今诗人除极少数,通常自娱自乐自说自话,诗歌丧失了真正的用于两个个体之间的交际交流功能,更多是写给诗圈子看的。当然唐诗不仅有面向他人个体的,也有面向我人个体的,还有更多面向社会全体的,今人诗缺失了前者。当然,今日难能以诗为信,但我想倘若假想言说对面有一个真切的可以深情相诉的一个他人个体对象,以写信寄挚友高朋的创作心理创作,或许因为虚拟的交际目的的存在,可以潜在提升作者关于创作思想的自我要求。

鹧鸪天·雪

蒋继辉(徐州)

      云作衣裳羽化身,天生面目不清真。曾拦塞下横刀马,屡试程门立志人。           轻紫燕,笑红尘。管他冬冷与春温。敢欺明月三分色,羞与梨花共一群。

      郎晓梅评:造语皆畅达自然。“敢欺明月三分色,羞与梨花共一群”句佳,见雪的性格,见人的性情。探讨两个问题:第一,上下片结构较为松散,下片言雪的气节性情,上片两处用典写雪境中事,但与雪本身的关系甚远,虽均与“雪”有关,但上下片各说各话,没有关联,可随意拆下一片,不会影响留下的另一片的意义。结构紧凑的咏物词比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上片写梅的艰难处境,下片写梅的傲然不屈的性格,倘无上片的环境,则见不出下片的性格,上下片相辅相成,是有机的一个整体,不可拆卸。第二,片内句与句之间的逻辑衔联也可以更紧凑些。比如陆游作品上片,第一句写处所,第二句顺承写数量以及情绪,第三进一步写黄昏时候,第四句更进一步,于黄昏之上点染风雨,一句紧似一句,一步步加深渲染其所处环境,逻辑关系非常谨严。

苏幕遮·打工者话冬忙

卜素真(丰县)

      朔风吹,黄叶落,小雪霏霏,河上寒烟媚。云塔朦胧偏远处,林立楼群,梦绕沉沉睡。           打工者,为了谁?佑母协孙,倦倦人难寐。刺骨寒风岂怕累,建好家园,四世同堂醉。

      郎晓梅评:其好处在于:关注底层民生令作品言之有物,造语畅达无碍;上片写景,下片言情,两片分工明确而又互有衔联。可斟酌处有:“寒”“风”重字似有用词窘困,标题曰“话冬忙”而未能见诸行文,“为了谁”“四世同堂”“建好家园”熟语未避其俗,“佑”“协”或可再炼。另外虽下片言情,但句不甚佳,或在于缺乏形象。前人写民生之苦的词不多,但诗不乏。千古锥心之作即如白居易的《卖炭翁》,其行文只是记叙卖炭翁的日常一次卖炭经历而已,语言极尽质朴无华,然而语虽质朴,却句句如在眼前,比如“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比如“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作品以画境撼人,一旦进入脑海即删之不去,盖因人本能地以象感知客观世界,感知诗世界也是,形象思维是读者的优先思维方式。正如德国美学家莱辛在《拉奥孔》第十八章中所说:“没有图画感会使一位最生动的诗人也变成一个讲废话的人。”“废话”就是读者读了没有感觉的话。我亦如是常常不知不觉就写了没有图画感的句子,拿来此句共勉。

西江月·读梅

小素(丰县)

       一自东园别过,至今玉影堪怜。多情每在夜阑珊。读你千回万遍。           质地由来少有,风情绝是无边。十分清气漫人间。不愧君中首冠。

      郎晓梅评:“读你千回万遍”或不妥,一为袭用《读你》歌词,一为此句已然用滥不新,一为此类拈连错搭过度用于旧体诗词即如怪味豆,混乱词的正体之气,有哗众取宠的副作用。倘修辞凌驾于作品意义,则修辞是为失败的修辞。“读梅”不如“咏梅”。咏梅词不易出新,苏轼有多首咏梅作品,俱未见得特别清嘉可许。除却为人所熟悉的陆游作品,倒是晁补之的《盐角儿·亳社观梅》读来有些别样可爱,其词云:“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其所写梅的品格并未见更新奇胜人。作品魅力在于能于层次井然地将梅的形象和个性特点道出之外,表现出超拔的语言艺术表现力。比如上片用“开”“谢”以对比,用“雪”以两次反复,强调其色,然后总结。再用“香”以三次反复强调,用“非”以两次反复否定,以强调骨气。三句一个单位表达一个思想,三句内皆以前两句同型结构为前提,第三句为总结,一言“色”一言“香”,逻辑性极强。且于不变之中蕴含变化,给人稳定、安全、舒适的节奏感,整体均衡匀称,有如乐音的韵律,令人怡然陶醉。所以,意不能新则辞新也是出路,当然,晁补之的修辞并未凌驾于词意以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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