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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子诗选（10首） 遥远时代的遗像 悼诗人温远辉 我们只有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在一个诗会上， 在我们共同的异乡。 更多的细节已忘记， 而我记得 你的谦逊与温文尔雅。 大约一年之后， 你领着十多名同事经过我居住的城市， 在觥筹交错间， 我们的欢笑， 我同样记得。 之后是逢年过节一些简单的短信问候， 直到两个寒暑之后的 这个渐渐浓郁的深秋， 你仙逝的消息从网上传来。 而在最初的瞬间， 我把它当成一个黑色笑话， 或是一个不为我所知的 同名同姓者， 直到我点开图片， 看见了一张温柔敦厚， 同样是汉语的面容， 仿佛— 一个遥远时代的遗像。 居民楼间 居民楼间时有所见的花圈会惊扰到我们， 是因为死亡那巨大的阴翳蓦然间照亮， 并刺痛一颗浑然于此刻人世之安稳的心。 大约三十年前 大约三十年前， 两个少年在七楼的露台上乘凉。 “如果给我十万元钱， 我就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一个说。 （那时，万元户还是一个风靡的词） 而另一个少年并没有说出 一个他羞于启齿的答案— 他同样可以一跃而下， 如果可以亲一下 半小时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 那位少女的芳唇。 气死了 气死了，她说。 村里另两个同岁的老人， 甚至长她一岁的八十九岁的初娣， 长她三岁的荣炳 都要比她强健得多， 而她已必须借助拐杖来行走了。 我真是太没用、太没用了。 她的叹息中 混杂着愤怒、沮丧与悲凉， 甚至隐含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她说，在她年轻时， 八十八岁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龄。 那真是一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 没有一户人家是可以敞开肚子吃饭的， 在这个一千多人的村庄中， 即使是解放后很快被打倒的两个地主。 她说，现在的日子可以称得上天堂。 政府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按月发放两百多元的生活费 已足够支付村老年食堂的一日三餐， 而不必时时仰仗下辈人的鼻息。 她说，现在的政策真是太好太好了， 只要还走得动， 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坚定的语气中 依然可以望见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当年一以贯之的强势， 包括与婆婆、妯娌之间的对峙， 包括最得意的长子， 大学毕业后成功在省城落户， 而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意外离世 曾带给她的沉重一击， 包括她与小儿媳妇之间持续了整个后半生的战争。 丈夫离世后，她一直独自居住在那间临水 但已破败不堪的祖屋中。 她曾发誓， 即使是死，也不会搬到小儿子十五年前 新建的楼房， 直到八十六岁那年， 她连续两次在家门前的小巷中晕厥， 又在家人筹备后事时苏醒过来， 直到同年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 因一场重伤寒， 家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捱不到一个新的春天时， 她也终于答应小儿子的请求， 搬到小儿子新房一楼的储物间， 并开始了一种需要借助拐杖， 颤颤巍巍， 而似乎依然坚定、悠长的人生。 而你又立志于 诗就像这座由世世代代的传奇 堆垒而成的山。 而你又立志于 成为一座山之所以成为一座山， 那从来之不完整的 不可或缺的部分。 两年 母亲离开我已经两年整。 而两年， 仿佛弹指一挥间， 仿佛一池的荷花开了又败， 败了再开…… 光洁如新的人世 当那位老者从静静的水面上 揭下满脸的皱纹， 而你终于获得了 一个光洁如新的人世。 唯有神是内 我们的五脏六腑是内吗？ 细胞呢？构成万物的原子与电子呢？ 或许，所有的形都是外， 唯有神是内， 所有的有是外， 而无是内。 那么，阳是外，阴是内吗？ 那么，所有的大小多少是外， 而无外之大与无内之小说出的 是同一种存在， 而又置身于万物那共同的至深处吗？ 或许，只有在这里， 我们才能理解科学与诗， 东、西方之间同源 而又呈现出的， 一种醒目而决然的分别。 很难想象 很难想象， 在孔孟的年代， “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作为一种理想被期许。 同样很难想象的是。 我出生的村庄， 在那些耄耋之年的老人的闲谈中， “人生七十古来稀”， 作为一个曾经耳闻目睹 而如此确凿的人世。 诗的意义 诗与艺术的意义在于帮我们 免于一种简单粗暴的正义感， 一种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武断， 一种冷漠的激情， 并终于帮助我们重新获得了 一个幸福而艰难的人世。 泉子，男，1973年10月出生，浙江淳安人，著有诗集《雨夜的写作》《与一只鸟分享的时辰》《秘密规则的执行者》《杂事诗》《湖山集》《空无的蜜》，诗学笔记《诗之思》，诗画对话录《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雨淋墙头月移壁》，作品被翻译成英、法、韩、日等多种语言，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陈子昂诗歌奖、十月诗歌奖、西部文学奖、汉语诗歌双年奖等，现居杭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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