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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献吴王之兵法写于何时?

 苏迷 2021-12-18
《姑苏晚报》2021年12月13日 B06版

  吴波

  《孙子兵法》,据现存文献记载,最早见于司马迁所著《史记》。《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有:“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在此篇末尾又说:“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越春秋》也有:吴王“召孙子问以兵法,每陈一篇,王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悦……”可见阖闾三年(公元前512)吴王召见孙武时,孙武呈以兵法应该是不争的事实了。但是,对此还是有人提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兵法是什么时候写就的?究竟是孙武在齐国写好后带来的,还是他来到吴地之后撰写的?甚至还有人提出《孙子兵法》的作者不是孙武,而是孙膑或是司马穰苴。对于这些问题,应该作认真的考证与分析,得出明确的结论。

  一

  司马穰苴,即田穰苴,生卒年月不可考。据《史记·司马穰苴传》所载:“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他与孙武一样,同属春秋时代田氏一族,不过他是庶出一支,一直保持着田姓。齐景公十八年(公元前530),晋国攻占齐国的东阿和甄城,燕国进犯齐国黄河以南被称为“河下”的地方。齐军发起抗击但频频失败,危难之际,相国晏婴向齐景公推荐穰苴,任之大司马(最高军事统帅),所以后来大家都以“司马穰苴”称之。司马穰苴上任后,斩贪赃枉法、延误军机的庄贾以立军威,并“悉取将军(庄贾)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对病弱者问疾给药,亲自嘘寒问暖。待发兵时,“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罢去。燕师闻之,渡水而解……(《史记·司马穰苴列传》)”,收复了失地,获得了战争的全面胜利。班师回朝时,齐景公不仅率诸大夫到郊外迎接,还摆酒为他们庆功,田氏由此在齐国越来越受到尊重。

  从整个事件看,司马穰苴是一位出色的军事家,富有领军作战的才能。在他要斩杀庄贾之前,齐景公也派使者去为庄贾说情,穰苴说了“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之类的话,毅然杀庄贾,整肃军纪。这是整个战役获得胜利的转折点,也是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能力的具体体现。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功臣,在战事平息后,被齐国大夫鲍氏之流进谗言于景公,穰苴由此被罢免,郁郁而不得善终,引发了田氏一族与鲍氏之流难以相容的矛盾。

  从时间上看穰苴任大司马出战晋、燕时,孙武才出生不久(或刚满五岁),穰苴比孙武应该年长20岁左右。因为他们同出田氏一族,同为军事家,闻道虽有先后,业绩摆在那儿,穰苴的军旅生涯、军事理论,肯定后来对孙武产生过巨大影响,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而且孙武决定离开齐国而奔吴,也很大可能与穰苴被罢免、郁郁不得志有关。

  司马穰苴有没有著过兵法?正像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评述的:“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意思是说,能领军打仗的,不一定有系统的军事理论能写出兵法来;而能著兵法、讲起军事理论滔滔不绝的人,又未必能领兵打仗。穰苴能领兵打仗,但当时有没有著兵法,司马迁在《司马穰苴传》中早有评说:穰苴之后“田常杀(齐)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至(田)常曾孙(田)和,因自立,为齐威王……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齐威王还“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同上)”,可见现在存世的《司马兵法》是一百多年后,战国齐威王时代(公元前356-前320)“追论,而附穰苴于其中”的作品了。

  查看《司马兵法》,共一卷五篇。篇目标题分别是《仁本第一》《天子之义第二》《定爵第三》《严位第四》和《用众第五》。其中后三篇较多体现了战国军事思想的时代特征。两书相比较,《孙子兵法》更全面,更深刻,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说《孙子兵法》的作者是司马穰苴并无根据,也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再说孙膑,他是孙武的后代,是战国中期的一位军事家。他曾与庞涓同师“鬼谷子”,受庞涓迫害遭受膑刑。后在齐国使者的帮助下来到齐国,齐威王任命其为军师,辅助齐国大将田忌两次打败庞涓,取得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的胜利。孙膑确实著过兵法,被称为《孙膑兵法》。在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中,不仅发现了《孙子兵法》,还发现了《孙膑兵法》。可见这是两部不同的兵法。由此,《孙子兵法》的作者不是孙膑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二

  《孙子兵法》的作者既不是司马穰苴,也不是孙膑,那会不会是孙武在齐国已经写好,奔吴时带到吴国的呢?我认为这也是不可能的。首先因为兵家在诸子百家中,比儒家、道家、法家等确立的时间要晚。春秋早中期兵家尚无著书立说的风气。尽管齐国是姜尚(姜太公)的封地,也是大政治家管仲生活过的地方,但他们都没有留下系统的军事著作,姜太公的《六韬》和上节说到的《司马兵法》都是战国才形成的,奇迹不可能突然发生在一个刚有行为能力的青年身上。其次,虽然现有的《孙子兵法》十分精要,只有近六千字,但将其刻在竹简上,20字一片,串立成册,总长大约会有7.5米,体积约有2立方尺,重量近百斤。孙武奔吴虽不像伍子胥过昭关那么情势严峻,但这书简在他远涉千里来到吴国的途中,也将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再者,人的一切行为都是有动机、有目的的,孙武在奔吴之前,似乎并没有理由迫使其独创先例地著写兵法。而只有当他到达吴地,结识伍子胥并要面见吴王时,著写兵法才真正有了需求和动机。

  如果《孙子兵法》真是孙武在齐国时写就并带来吴国,那么比吴王早见到这部兵法的应该是伍子胥。伍子胥也不再需要“明知鉴辩”,更不需要向吴王七荐孙武,只要将《孙子兵法》送给吴王一看,阖闾就立刻可以知道孙武的军事才能了。吴王也不再需要“小试勒兵”,更不会因小试勒兵而痛失二妃了。

  为了晋见吴王,孙武将平生的军事知识加以汇总,而写就《孙子兵法》的最初稿本,无疑这只是一篇讲述兵学的“急就章”。当时孙武还没有真正领过兵,打过仗,没有扎实的指挥军队、征战取胜的实践经验。因此所呈的兵法,只能是粗浅的。虽然他“每陈一篇”,吴王“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悦”,但其中多少带有位尊者对臣下的激勉和鼓励。吴王以前经历过许多场战争的洗礼、考验,拥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在他读过孙子所呈兵法后,肯定会有许多想法和感受。否则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吴问》《见吴王》等佚文出现(详见《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孙子兵法〉残简释文》)。所以读完所呈兵法后,吴王依然是心存疑虑的,这才会调派一批宫女,让孙武操演,来测试他的实际才能。由这些情况判断,孙武受阖闾召见时所呈献的兵法,也只能是《孙子兵法》的最初稿本。

  三

  孙武面见吴王,所献之兵法,与经魏武帝批注、现在流传于世的《孙子兵法》,应当不是同一版本。

  在撰写这篇文稿之前,我曾写过一篇题为《从考古资料,看孙武的军事实践》的文章。用1973年到1988年我在吴地从事文物考古工作期间,接触到的春秋时期的考古资料,来探讨孙武在吴地的军事实践。文章从苏州城西山上的“烽燧墩”的分布和作用,分析孙武的战略防御思想;从何山东周墓出土的楚器,看孙武指挥的吴楚战争;从严山玉器窖藏,看越国灭吴的战争,这些都是有实物可以加以印证的。但实际上孙武在吴地的军事实践远不止这些,至少还有经他指挥的拔舒杀吴亡将公子盖余、烛庸的战争,阖闾五年(公元前510)吴伐越破檇李的战争,阖闾六年(前509)围楚囊瓦于豫章的战争等。吴国联合唐、蔡的政治军事外交。孙武平时的演阵操练,也应该是他军事实践的一部分。孙武最初晋见吴王时,有关兵法问题的切磋问答,对孙武也应该是大有裨益的。因为这种交流是切中战争实际的,问答间产生的影响也是双向的。吴王受到孙武的启发,孙武同样也受到吴王的影响。

  正是由于孙武在吴国有了那么多的军事实践,经过那么多的军事胜负和国事盛衰,孙武的军事思想体系才能真正形成和完善。特别是他功成隐退之后,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去静观春秋争霸的时世,更客观地来分析战争的实质,深思和把握战争的客观规律,所以传世的《孙子兵法》才会那么全面与深刻。

  另外,孙武自幼生活在齐国。齐国是个“崇武、重利、尚质”的国家,其崇武的传统,可以上溯到先齐时期,孙子起名为“武”,也正说明了这一点。齐文化的伦理学说十分重视功利,管子《禁藏》中说“凡人之情,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代表了这种重利思想。齐文化尚质而拙于文的特点,也可以从齐文化的代表作《管子》中看出。而《孙子兵法》重智、尚文、求精、趋雅,正是吴文化的特点,整部著作朴素、凝重,以理性为灵魂。全篇虽然只有六千余字,但辞如玑珠,文采斐然,令古今中外读者赞不绝口。南宋人黄震曾评述:“孙子之书,岂特兵家之祖,亦庶几乎立言之君子矣。诸子自荀、杨外,其余浮辞横议莫与比。” 近人王昆绳也评道:“自春秋战国以迄于今,落落数千年,以文章兼兵法者,惟《左氏》;以兵法兼文章者惟《孙子》”(杨善群《孙子评传》)。《孙子兵法》的语言修辞艺术达到了极高的水平,这正是由于孙武长期生活在吴地,深受精致优雅的吴文化的熏染和影响,将自己的文化完全融入吴文化的结果。正如徐同林先生评述的:“实为精致优雅的吴文化熏染所致” (《吴文化与<孙子兵法>散论》)。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了这篇兵法应该是孙武后期所作。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孙武才能写出魅力永存、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战争实践检验的兵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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