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时期,时逢四月,淮安府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祭河神,施世伦提早三天的时间就到了淮安。到那天人山人海,施公跟众人祭完河神,正准备上轿回衙,忽然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少妇,身上穿着白衣麻裙,手里拿着纸锭,一副新丧的打扮。 此时正好一阵风吹过,将少妇的麻裙掀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裤子,正好被施公看到,施公心中诧异,将手下的王殿臣和郭起凤两人招来,让俩人跟着妇人,看她住在哪里,又是要到哪里去。 王殿臣两人得了吩咐,一直尾随着妇人,那妇人一直出了东门,往外又走了二三里的路,到了一处新坟处,将纸锭焚化后,就席地而坐,呜呜地掩面哭起来。 此时正好又来了一阵风,将妇人的麻裙吹来,王殿臣二人清楚地看到,妇人穿在内里的红裤竟然是崭新的,心中更加疑惑,而那妇人等旋风过后,就对着新坟不断地叩首,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 不一会,妇人就起身,将身上沾染到的灰尘拍了拍,向着原路返回城中,王殿臣二人紧紧跟随,看着那妇人重新进了东门,之后进入狮子巷的一处宅子,二人才在附近找了一间茶馆坐下。 二人点了茶水,趁机把过来送茶的伙计拉住闲聊:“离你家店南边第五个门,那一家死了什么人?我看他家门口挂着重孝,还有一个穿着孝服的妇人,是死者的媳妇还是女儿?” 伙计说:“那家去世的人叫做吴其仁,今年才二十四岁,穿孝服的是吴其仁的老婆何氏。” “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郭起凤惋惜地说到。“除了他老婆,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什么人了,吴其仁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跟何氏也没有生育儿女。”伙计摇摇头。“这吴其仁虽然年轻,但是长相丑陋,好在家中有薄产,平日里日子也还过得去,不过奇怪的是,前天我还看见他在外面闲逛,隔天就听说他死了。他老婆说他是得了急症,没能救过来。天亮之后,何氏就找了娘家那边的亲人,把人给收殓了,停尸七天,就抬出去葬了。” “吴其仁死也就算了,只可怜他老婆,这么年轻,又没有孩子抚养,以后怎么度日?”伙计听王殿臣说,却是笑而不答。 王殿臣俩人知道其中必有怪异,只是不好追问,起身付了茶钱,就出门而去,到了附近继续访问,有人说何氏不端,有人说吴其仁死得不明不白,莫衷一是,两人一直到了天黑才回去,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报给施公。 施公沉吟半晌,让人把山阳县县令传来,俩人坐着说了一会话,施公才说:“本部堂请贵县来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他将自己遇见何氏以及王殿臣俩人跟随何氏所看的一切,跟山阳县县令说了一遍。 “吴其仁无病突然暴毙,死后马上就收殓下葬,十分草率,并且何氏在外的口风并不好。本部堂想着其中必定有冤枉,请贵县务必三天内查清楚此事,不得含糊拖延。”施公说。 山阳县县令心中暗想:途中少妇和麻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冤枉,又不来报官,那管它做什么?肯定是这施不全闲得没事情做,又想要好的名声,自己不愿意出面,就把这无头的案子让我去做。他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是也不敢违抗施公,只得答应下来,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县令奉了施公的命令,但心中毫无主意,回到衙门之后,便跟幕友商议此事,俩人商议许久,那幕友说:“既然现在没有线索,不如我们说是吴其仁在城隍庙上喊冤,城隍托梦让我们审理此事,借此先来诈一诈何氏。” 县令也觉得此法甚好,立即让公差将何氏提到衙门,没一会何氏就被提来跪在堂下,县令仔细打量着何氏,她虽然一身重孝,长得颇有姿色,但是隐约透露处妖娆之气,心中有几分疑惑,“你就是何氏?” 何氏跪在躺下,回话:“妇人正是何氏,请问大人让人把妇人拘来,不知道妇人犯了何罪,请大人明示。” 县令听何氏反问,心中暗叹何氏口齿伶俐,说:“你的丈夫是不是吴其仁?怎么死的?现在下葬了吗?” “妇人丈夫确实是吴其仁,是突然得病死亡的,已经过了六七天了,也已经下葬。”何氏说。 县令又问何氏夫家有什么人,她跟吴其仁成亲多久了? 何氏都一一作答,“妇人嫁给丈夫五年,夫家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和孩子。” “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县令问她。 何氏说:“妇人只知道丈夫死了,还没到头七,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过。” “大胆淫妇。”县令惊堂木一拍,大声喝到。“昨夜,城隍托梦给本县,说你亲夫在城隍跟前状告你谋害他,城隍让本县代你亲夫伸冤。你是如何谋害吴其仁的,为何要谋害他,你奸夫是谁,赶紧从实招来。” 何氏听后,也不着急,缓缓地说:“大人作为父母官,为民伸冤,这是大人的职责,但是本来就没有的冤枉,大人却偏要伸冤,还说是神鬼托梦,大人有什么真凭实据么?曾听说,诬告之罪,罪加三等,大人这又是如何?” 县令大怒,说:“你倒是仗着伶牙俐齿,想要驳倒本县。且说你的丈夫即使暴毙身亡,为何匆匆入殓,匆匆安葬?你的心思本官已知悉,你还有什么强辩的。” 何氏说:“大人好无理,世上随死随殓的人不计其数,难道她们都是谋害亲夫吗?论国法,停柩不葬,是违背法律的,论人情,殓后安葬,是让死者入土为安。妇人家中没有其他人可以帮衬的,将灵柩长久停在家中,如有什么意外,妇人要怎么跟亡夫交代?国法人情,妇人都没有偏废,大人以此为借口逼问妇人,妇人真是不知道大人如何做的父母官。” 县令没想到何氏这样伶牙俐齿,竟然被驳得哑口无言,不禁大怒:“好大胆子的妇人,你说你未曾谋害亲夫,本县要请示开棺验尸,看你到时候如何狡辩。” 何氏听到开棺验尸,也不害怕,只是说:“大人要开棺,妇人怎么敢不遵从,如果验出伤来,妇人立即就认罪,如果验不出来,大人又该如何,无故乱翻尸骨,法律上有处分么?” 县令说:“如果验不出伤,本县也愿意受处罚。”何氏又跟县令说要立下字据,以后以字据为证,县令答应,两个便是各立字据为证,只等日后开棺验尸。 县令下堂后,就把事情经过报给施公听,施公看到供词,暗想:何氏所说并不是无道理,但是根据访问可知,其中必定是有冤屈的。又看到县令要开棺验尸,暗赞县令胆识过人,是个好官,便是批复准可。并跟县令言明,如果开棺没验出伤,所受到的处分,他会跟县令一起承担。 县令得到批准,次日就带人到坟地,掘坟开冢,露出里面的棺木,才让仵作勘验,只见仵作手持斧头,将棺木凿开,让人把尸身抬出查验。 县令到尸身跟前,看到尸身竟然毫无腐烂,喝令仵作开始查验。仵作不敢怠慢,从头到脚逐一查验,片刻之后回报:“毫无伤痕,确实是暴病而亡。” 县令让仵作重新勘验,仵作复勘之后,回报:“确实是无伤。”县令无可奈何,只能命人盖棺封墓。 何氏听到县令吩咐,立即高声说:“大人,你以莫须有的言论开棺,翻人尸骨,死者何其无辜,你现在又让人封棺,请恕妇人不敢遵命。” 县令只得忍气吞声,说:“你说的是。本县之前已经立下字据,如今没有查出伤来,本县自会上报认罚。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自己上告大府,定本县的罪。” 何氏听完之后,才同意重新盖棺封墓。 县令打道回衙,见了施公,跟施公禀明一切。 施公听后纳闷不已,他说:“这确实是本部堂的不对,本部堂立刻就上书自参,要求分担贵县的处罚。” 县令听后,正要告辞离开,门外的差役就递上来一张状纸,施公打开一看,赫然就是那何氏状告县令的内容,施公当即让人传话让何氏自行回去,告知她不日便是提参县令。 何氏得到口信,以为事了,洋洋得意地回去了。 县令告辞出门,心中愤恨不已,但是也无可奈何。施公也是如此,想着:如今毫无线索,只能让心腹继续查探。 如此过了两三日,案子都毫无进展,施公烦闷不已,一日早上,施公直接换下官服,打扮成布商的样子,亲自出门去查探。 先是从茶坊酒肆开始,借着卖布的理由,大街小巷访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有一日,施公直接到城外去查访,回来是已经是黄昏,不便进城,正好远远的看见一处村庄,隐约有灯光。 施公踌躇间,已经离村庄只有百步的路程,发现村中只有七八家人家,都已经闭户不出,只少数的几家才有灯光亮着,他往一处还亮着的房子走去,没一会就站在房子的门口,透过虚掩的柴门,看到里面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正在灯下缝补。 施公直接推门进去,吓得老妇人直接站起来,说:“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来我这村庄干什么?” 施公也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老妇人,赶紧道歉:“我是过路的布商,因为天色已晚,不方便进城,附近又没有客店,想要来贵府借宿一宿。” 那妇人打量完施公,才说:“借宿一宿是可以的,只是我家儿子生性恶劣,即使是我也奈何不了他,就怕他回来,冲撞了客人。” 施公连连摆手,说:“这倒是无妨,污言秽语,我都能承受,如不然,我跟他请个罪,想必他也不会为难我。” 老妇人听后让施公进来,把人安排住进自己的柴房,临别时叮嘱施公:“如果我儿子回来,你千万不要出声,免得发生争执。” 施公点头,借着柴草,准备假寐,等天亮就离开。 半夜时分,施公突然听到叩门的声音,知道是老妇人的儿子回来了,但是他并没有起来,继续假寐。只听那老妇人开口唠叨儿子:“你这么不长进,以后怎么度日?幸好现在年岁好,还能过得去,如果年岁不好,老娘都要被你累死。” 老妇人骂了一顿,都没有听到儿子说话。施公就听到往厨房来的脚步声,大概是老妇人的儿子来厨房找吃的,果真就听老妇人说:“柴房有借宿的布商客人,因为天黑进不了城,在我们家借宿,你可不能得罪客人。” 施公感觉有人用灯光照他的脸,就听老妇人儿子说:“老娘你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幸好这客人看着是好人,如果是坏人,家中本来就没有家产,再被偷去一两件物件,那要找谁要。”说着就伸手去推施公,直接把施公推醒。 施公见他好意,就从柴草中起身,问了姓名。 男子说:“我姓曾,叫做曾志。”说完也问施公姓名,来自哪里。 施公一一作答:“我叫做方人也,从山东来,要到淮安去,因为错过了进城时间,才才贵府借住。” 曾志听后说:“萍水相逢,竟是他乡的客人。”说着又问老妇人是否留饭,老妇人说是忘记了,曾志就拉着施公去客房坐,又搬来酒肉跟施公一起饮用,畅谈如今时势,颇为好客。 施公看曾志颇为豪气,跟他十分谈得来,便是问曾志,今年几岁?如今做的是什么活计? 曾志笑笑说:“今年痴长三十六,无所事事,只是喜欢饮酒赌博。” 施公又说:“山阳县的县令跟我有一面之缘,不知道现在他的官做得如何了,有没有为民出力?” 曾志说:“县令是个好官,只是有一事还没完结,恐怕会因此耽误官途。”施公便接着问是什么事情,曾志也不隐瞒,说起山阳县令审讯何氏一案,到最后说,“他都不来问我,如果来问我,或许就能得知这件事情的内因了。” 施公听说,猜想曾志大概是知道其中的内情的,说:“那妇人真的谋害了亲夫?” 曾志只笑不答,招呼施公继续喝酒吃肉,两人又是谈论一些其他的事情,直至半夜,曾志突然说:“我跟你志气相投,想跟你结为异性兄弟,你觉得意欲如何?” 施公大喜,他也是十分欢喜曾志的,于是两人就立刻焚香点烛,交拜起来,拜完之后又继续喝酒。第二天,施公要告辞离去,曾志不肯放行,让他再多待一日。 晚上的时候,曾志又拉着施公喝酒,施公又问起何氏的案子:“昨日贤弟说那何氏的事情,还未知道其中的情形,贤弟如果知道缘由,还望告知愚兄一二。” 曾志依旧笑而不答,施公故意大怒,说:“你我异性兄弟,本以为可以直言不讳,但都是我自作多情,今日就不必再停留,现在就告辞离去。”说着起身,假装要离开。 曾志赶紧拉住施公,“兄长不要生气,实在是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只能你我知道,不能让第三者知道。”说着把施公拉回房间,关上大门,才继续说,“不敢欺瞒兄长,我平日在城乡活动,见到有不义之财,早上看到了,晚上就去取回来,除了自己留用,也会接济贫困的人,十多年来,都没有败露。” “有一天听说城内任家暗自藏匿了千金客资,我晚上便前往任家,没想到误入死者的家中,看到死者的妻子跟一个男子在家中对饮,场面不堪入目。忽然有人敲门,妇人赶紧收拾饮具,将男子藏在夹弄中,才去开门。一会一个男子就从外面进来,入房后直接倒在床上,昏睡不起。” “妇人叫他不应,推他不醒,把他扶起来,他又倒下去,于是那妇人就直接出门,把那夹弄中的男子带进屋子,然后取出一根长针,对着床上男子的肚脐扎了下去,没一会,男子就死了,那夹弄中的男子才开门离开。随后那妇人就呼喊邻居,说是丈夫暴卒了,众人都信以为真。” “那日,山阳县令验尸时,我看到那藏在夹弄中的男子,提前给了仵作一包银子,所以即使是验到了肚脐,那仵作也说没有伤,县令因此被骗了过去。”曾志把隐情告诉施公,脸上颇为愤慨。“这件事情,我回来之后,连母亲都没有说起,兄长也一定要保密。” 施公听后点点头,随后又笑了笑,说:“贤弟觉得兄长是什么人?”听到曾志说他是布商,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实不相瞒,我就是贤弟所说的漕督施某。因为不忍心山阳县令为民伸冤,反而含受冤屈,所以才私下暗访,想要查明真相。” 曾志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方也人就是施世纶本人,吓得面如土色,立马就要跪下求饶,却被施公笑着扶住,说:“贤弟不必如此,你我已经是结拜金兰的兄弟,这是不能更改的。只是贤弟以后要改了之前的行业,将来必定会让兄长另眼相看。何氏的案子,兄长回去要开棺重验,到时候还请贤弟去作见证。” “承蒙施公赦罪之恩,我自是要去作证的。”听到曾志回话,施公大喜,当晚还是留宿在曾家,跟曾志畅谈一晚。 再说施公回衙之后,立即吩咐人去买了一块吸铁石,又让人告知山阳县令,让她到时候带着仵作、何氏等人到场观看,私下还让王殿臣把曾志传来。 到了开棺那日,施公先是把何氏叫来,说:“你就是刘氏,你知道谋害亲夫,罪不容诛吗?”说着把自己那日是如何发现何氏有端疑,又是如何让王殿臣二人去查探的,从头说了一遍,“本部堂让山阳县令查办此案,原本以为开棺验尸就能真相大白,没想到你竟敢贿赂仵作,陷害良善,让你等却逍遥法外,天理何在?你现在从实招来,免得再翻尸骨,要不然到时候,有了真凭实据,看你如何狡辩。” 何氏听施公说的话,句句刺心,心中虽然害怕,但还是假装镇定,说:“妇人只知道丈夫是因病身亡,不知道什么谋害不谋害的。” 施公见何氏仍然不知悔改,便是喝令公差开棺验尸,此时外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观众。 公差得了吩咐,立即凿墓开棺,施公和山阳县令也从座位上起来,到了一旁,亲自看着仵作检验。仵作从头到脚,从正面到背后,检验了一周,回话说:“毫无伤痕。” 施公让仵作再检查一番,仵作照做,还是说:“委实没有伤,不敢谎报。” 施公看着仵作冷冷一笑,随后大怒道:“你先前得了一包银子,谎报结果,县太爷都被你哄骗过去,如今在本部堂面前,你的伎俩就没有用了。”说着,让山阳县令拿出吸铁石给仵作。 仵作看到吸铁石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拿在手中乱抖,施公又让人把何氏带过来,让他亲眼看着检验。 何氏跪在一旁,施公让仵作把吸铁石放在死者的肚脐上,约有半个时辰才拿开。说来也奇怪,仵作将吸铁石提起,只见那石头上吸附着一根半寸长的铁针,上面还带着淤血。 施公让人把铁针呈上来,让围观的众人查看,说:“这就是何氏谋害亲夫的罪证。” 何氏见到此物已经被查不来,不容狡辩,但还是说:“妇人的丈夫是暴病而亡,这铁针说不定是他误食的,用这个做为妇人的谋害亲夫的罪证,妇人心中不甘。” “等回了衙门,本官便让人跟你对质,看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说着让人封棺盖土,带着众人打道回衙,回了府衙,立即就升堂审理。 施公让人把曾志传上来,曾志走到堂前,将那日跟施公所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何氏听得汗流浃背,也不敢狡辩,俯首认罪,谋害亲夫的经过以及奸夫是谁,都一一供述出来。 施公让人把奸夫抓来一起定罪,当场即判,让何氏和奸夫凌迟处死,为吴其仁偿命。 到此,何氏谋害亲夫的案子,真相大白。 何氏以为谋害亲夫做得极其私密,却是不想,她家中藏着一个曾志,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这大概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吧。 生活中,害人之心还是不可有的,无论多小多隐秘的事情,做过,都必将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总有一天会将一切恶行都揭示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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