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法西斯和德国纳粹的异与同

二战结束以来，很多书籍和文章在提到二战中的轴心国，特别是欧洲的德国和意大利时，往往习惯性地称之为德意法西斯联盟，一般人也不会意识到这种称呼中会有什么不严谨的地方。在很多人的认知中，希特勒统治下德国和墨索里尼统治下的意大利都是施行法西斯统治，德国的纳粹主义和意大利法西斯主义没有多少区别。

英国老牌媒体《每日电讯》常驻意大利的记者Nicholas Farrell(尼古拉斯·法瑞尔)在2005年出版的《Mussolini:A New Life》(《墨索里尼新传》)​则是以非常详实的历史资料以及极其富有逻辑说服力的阐释，告诉人们，上述这种二战结束以来的认知是有严重偏失的，实际上，德国的纳粹主义(正式全称是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和墨索尼里提倡的法西斯主义有交集也有分歧，有的甚至是非常严重的分歧，基本上可以说二者在本质上是两种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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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本关于墨索里尼的权威传记中，Nicholas Farrell不但在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与同时期比较新潮的德国纳粹主义和苏俄布尔什维克主义之间逐一做了多层面的对比，也拿它和历史上的法国雅各宾主义以及英美传统的自由主义认真比较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是一种混合了左右两种意识形态的独一无二的思想大杂烩(墨索里尼最初信奉社会主义)，它和德国的纳粹以及别的同期思潮有如下几个明显差异:

一，墨索里尼鼓吹种族融合，丝毫也不反对犹太人。他不但有身为犹太人的私人密友，他领导的意大利法西斯组织中也有不少犹太积极份子。墨索里尼还写文章说种族的丰富性是意大利的骄傲，这和德国纳粹追求雅利安血统的纯洁性，屠杀犹太人简直是天壤之别。二，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仅仅在夺权的过程中强调暴力和斗争，但是他的法西斯组织掌握了政权之后，就转向强调内部要实现两种和平，一种是阶级和平，一种是种族和平。他虽然曾经羡慕苏俄的契卡，曾经打算照猫画虎搞一个类似的组织“塞卡”，但是始终也没搞起来，从他二十年代初掌权到四十年代被推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建过类似奥斯维辛或古拉格式的集中营，因为反对政治原因被抓的人只在千位数量级上，其中被判死刑的人在数百人左右，这和死于纳粹大屠杀或苏俄大清洗的人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三，墨索里尼统治的意大利是二十世纪最早搞混合经济的国家。尽管在对资产阶级的猛烈抨击方面，当时的意大利官方一点也不弱于苏俄或后来的德国人，也对银行等搞了国有化，但是总体上来说，墨索里尼的经济改革没有触动私有产权制度，倒是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为罗斯福新政开了先河。在2006年曾出版过这方面的一本历史研究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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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经济“新政”关联对比研究的一本书

墨索里尼搞的混合经济，也的确曾让意大利的社会经济发展和福利建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当年英美的重要媒体和知识界名人，比如《时代》与《每日电讯》以及英国大剧作家萧伯纳等等，就都曾对意大利和墨索里尼不吝赞美之词。按照当年《时代》杂志的说法，墨索里尼不但给意大利人民带来了物质改进，还带来了一场精神革命。当然，最重要的是，当年意大利的老百姓也一度非常拥护他。意大利共产主义者和反法西斯战士Ignazio Silone就说，在当时，千百万的意大利人民是真心信奉法西斯主义，反对者则是少数。

意大利当年的经济和文化建设成就有目共睹，经济增长率一度冠居欧洲之首。当时有很多人认为，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是在传统资本主义和苏俄共产主义之间找到了一条新道路。所以包括当时中国的一些年轻人，比如复兴社成员，都渴望了解这种外部思想。青年时代的张学良去欧洲考察时，选择的首要目标国家也是意大利。另外，在1927年，希特勒曾通过德国驻罗马的大使向墨索里尼求赐一张照片，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后来他搞了一个墨索里尼的半身塑像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四，墨索里尼没有改变国家政体，也没有统一控制住媒体，虽然他曾经有点羡慕嫉妒恨地说过:“”苏联虽然只有一张报纸，一个广播电台，但这并不妨碍它打胜仗”，但是终其整个统治阶段，意大利的政体也没摆脱君主制，媒体也没被彻底净化，杂音始终存在。

通过横向或纵向对比，还可以发现，墨索里尼这类法西斯主义者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他们并不打算像雅各宾主义者那样创立新宗教，也不打算取消宗教，而是修建了上千座大小教堂，依旧尊重古老的宗教信仰，尽管梵蒂冈后来指控他们是异教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罗马天主教会和墨索里尼政权大体上是相安无事的。

五，意大利法西斯和德国纳粹在对于古典和时尚方面的态度也不相同。当纳粹在德国搞焚书运动，焚烧海涅等作家的书籍，抵制和批判未来主义艺术时，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则对自己的古典文学艺术成就和未来主义艺术同等尊重，既没有发生什么焚书运动，也没有抵制新潮艺术，在1932年搞的法西斯主义运动十周年纪念展中还邀请了未来主义艺术家参与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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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不同之处，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纳粹主义等现代自然也有不少一致或相近的地方，比如都谴责西方式议会制度是虚伪和腐朽的，都推崇国家和英雄主义，有一套制服和仪式美学等等，再加上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反对唯物主义，所以它和主张国家最终要消亡的苏俄布尔什维克主义是对立冲突的，在这一点上，纳粹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有一致性，这也是后来他们彼此结盟以及都支持西班牙佛朗哥的一个意识形态方面的原因。墨索里尼就曾经写过这样的话:

“一切(价值)都在国家中，离开国家不存在一切(价值)”。

这种认识基本上也符合当时意大利老百姓自身的认识，所以当墨索里尼政府发起对外侵略，以爱意大利为号召，动员老百姓捐献金银首饰时，也确实收效显著，老百姓捐献的首饰折合数十吨的黄金价值。因此，墨索里尼说:法西斯主义不是我发明出来的，它就潜藏于在意大利人民的意识当中。

Nicholas Farrell的这本墨索里尼传记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虽然其中不免也会存在一些争议，但是基本上大家都算是平和对待，这说明时代变得更加包容了。实际上，书中的一些观点曾经由一位意大利学者在1974年提出过，但是当年引起了不少抗议，包括邮寄炸弹式的抗议。

现在西方社会能波澜不惊地再次对待类似的观点，表明大家慢慢地懂得历史是高度复杂的，如果历史学家都墙头草似的评价历史事件和人物，屎盆子集中扣在几个失败者头上，其实并不利于我们从历史中真正总结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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