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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花

 zqbxi 2021-12-20

      1732年,25岁的林奈到瑞典和芬兰北部的拉普兰(Lapland)地区考察,那里的北极花就成了他的真爱(之一),大概因为两朵小花看上去非常对称。北极花 | Walter Siegmund / Wikimedia Commons
       1753年,林奈发表《植物种志》(Species Plantarum),正式把北极花命名为Linnaea borealis,这本著作确立了“二名法”:用两个拉丁语单词组成物种学名。五年后他的第十版《自然系统》(Systema Naturae)将动物命名也纳入了二名法体系,成为了生物分类学的里程碑。林奈把物种系统性地命名、归类的工作,奠定了现代生物学研究的基础。套用《旧约》的句式说:“神说,要有物理学,于是就有了牛顿;神看科学是好的,又说,要有生物学,于是就有了林奈。”林奈的书Flora Svecica上的北极花插图 | Wikimedia Commons会分身的灌木
      别看北极花娇小,身高不足十厘米,它可是正经的灌木,只是喜欢躺着而已。北极花有木质化的匍匐茎,通常可达十来米长,破纪录者甚至可以绵延105米。在地面蔓长的主干上,北极花会逐节长出直立的花枝,配合对生的、小小的常绿叶片,开出两朵粉白色小花组成的花序。漏斗状的花冠五裂,里面长着四枚雄蕊,两长两短。生活在环境严酷的北方,北极花可以由同一个体克隆出许多分身,不会因为一两株花的损失而罹难。
      在整个北半球温带北部,包括林奈所在的北欧,还有北美、西伯利亚、东北亚、中国东北、新疆、内蒙古以及河北等地,都有可能看到北极花。北极花是典型的“全北界”分布物种,环绕着北极,生活在苔原以南的森林和凉爽山地,和大树们通过根部的共生真菌相连。
既然北极花不是北极才长,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把一个特定的物种叫做“北极花”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因此,我们需要特定的名称,作为准确研究客观世界的基础。林奈花的名字从何而来?林奈认识到了物种命名的混乱,觉得需要在学名中加上“姓氏”,把同姓宗亲们作为一个“属”,表示物种之间真正的亲缘。另一方面,口语都会随着使用人群的变化发生语义的流变,例如在我的老家“地瓜”是指豆科的豆薯(Pachyrhizus erosus),而东北的“地瓜”是旋花科的番薯(Ipomoea batatas)。因此,机智的林奈就用了当时欧洲学界通用,但几乎没有人(除了梵蒂冈的神职人员)在日常使用的拉丁语,作为二名法的标准语言,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斜体字”学名。林奈的雕像,位于美国克利夫兰自然博物馆 | Daderot / Wikimedia Commons
      在林奈的二名法中,物种学名头一个词为名词,是分类学上的属,称“属名”,如Linnaea;而后面的词描述物种,通常为修饰属名的形容词或所有格(有一些卖萌的动物名例外),称“种加词”,如borealis。这些学名的订立和修改都要基于正式发表的科学文献,因此在严肃的学术讨论中,还需要加上命名人,方才有据可查,出了错误也不能甩锅。
今天的主角北极花的学名完全体是:Linnaea borealis L.末尾这个因为并不是拉丁语而没有斜体的“L.”当然是指林奈大人,在他自己建立的系统里,他只要用一个字母签名就够了,就是这么任性。林奈的画像 | Look and Learn
      顺便一提,林奈的姓氏其实也是一种植物:瑞典语的“椴树”(Lind)当时很多瑞典人还没有姓,林奈的爸爸用自己最喜欢的一棵椴树,以学界时髦的拉丁化方法,给自家取了一个姓Linnaeus。

北极花的单身烦恼

      回到北极花,它可不是椴树家的,而是属于广义的忍冬科,在忍冬科中又有自己的一帮亲戚,狭义上称北极花科。它们的花香气有点像我们熟悉的忍冬科植物金银花(Lonicera japonica)。地质史上不久以前,北极花科的子孙们曾遍布北半球,随着冰期结束后的全球变暖,它们分散到亚欧美三大洲的特定区域各自发展。
然后,我们的主角遇到了“找不到对象”的问题。北极花的科学插图 | SnappyGoat.com
      为了适应寒冷气候,北极花发展出强壮的多倍体身躯和克隆分身的本领,然而傲娇的它是自交不亲和的,也就是说,遇到和自己基因型相同的花粉,北极花不会结出种子。在北半球到处都是北极花的时候,这并不是问题,而现在,生活在孤立森林中的北极花,发现周围都是克隆的兄弟姐妹,对象就很难找了。
      因此,被困孤岛的北极花种群出现了结实率低下而易危的局面。由于没有什么人对北极花的园艺价值感兴趣,也难得有人类干预北极花的对象问题。好在通过对北美、亚洲和欧洲的北极花抽样发现,至少目前,全球范围内的北极花还都保存着比较高的基因多样性。在找对象困难的局部地区,例如苏格兰北部,只要环境稳定且没有什么大的灾难,它们可以通过克隆生长坚持下去,直到望眼欲穿的花儿终于遇到合适的花粉的那一年。北极花 | Ole Husby /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冰川退去以后,一个后起的优势物种人类,大规模地改变了自然环境,让北极花赖以为生的森林支离破碎,甚至让气候变得对北极花来说更不乐观。但愿林奈为他的物种Homo sapiens(智人)命名时,采用的种加词sapiens(智慧的),不是一个错误吧……原标题:《北极花:别说我矮,我竖起来有100米高》。

附:北极的植物

在瑞典,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森林逐渐变得低矮、稀疏,瑞典南部常见的夏栎和垂枝桦不知什么时候起不见了踪影,本雄壮的欧洲云杉和欧洲红松也逐渐变成可怜巴巴的瘦弱模样。当火车终于在北极圈内停下,陪伴我来到北极的树木,的的确确几乎就剩下这几类了。

在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中,随候鸟飞往北极的尼尔斯做了一个梦:太阳带领各种各样的植物和动物由瑞典南部走向北极,一路上,燕麦停下了,苹果树停下了,惧怕北极的冰雪巨怪的生物们陆续停下了脚步。图片:Wikipedia

北极的植物世界

在北极圈附近的低海拔地区,三五米高的毛桦(Betula pubescens)像溶剂一样为这里的疏林奠定了基调,乌泱泱地铺满了矮山间的原野,其他各种植物都星星散散地溶在这毛桦的绿色之中。


桦树以量取胜,柳树以多样性令人赞叹。在疏林和灌丛间漫步,无论何时环顾四周,几乎都能找到五种以上的柳属(Salix)植物。柳属植物的形象不再是大家熟悉的垂柳模样,而像百变怪一样有了各式迥然不同的样子。

灰蓝柳S. glauca(上)有着鲜艳的红色雄花序,S. lanata(中)长着长绵毛的银白新叶像兔耳一样绵软。矮柳S. herbacea、极地柳S. polaris和网脉叶柳S. reticulata(下)是更适应北极气候的柳树,高不过十厘米,几乎看不到木制的枝干,小小的圆叶子平铺在地上,若不是开花几乎难以相信这也是一种柳树。图片由作者拍摄

在这北极边缘的疏林里,除了典型的环北极分布的植物,也能看到国内高山地区的熟悉面孔,如马先蒿属、虎耳草属、蝇子草属。看到遍野的七瓣莲时,恍惚间我仿佛身处北京郊区的小山中;看到马先蒿、红景天和岩须时,又仿佛站在川西的高原上。

其实有点失望,我想看看更为北极的北极植物!(上,从左至右:异株蝇子草Silene dioica、七瓣莲Trientalis europaea、丛生虎耳草Saxifraga cespitosa;下:毛桦林下,紫红的是异株蝇子草)。图片由作者拍摄

沼泽也是北极圈附近常见的植被类型,六七月里积雪终于融化,山坡河谷都变得水汪汪的。靠近河湖溪流的地方自不必说,与水体相隔甚远的地方也现出一片片的泥炭沼泽,植物与水面相接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无论怎样小心地走,鞋子终究还是会湿掉,于是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放开来走路,咕吱咕吱地在草和苔藓中踩出一个个小水坑。

野兔尾巴花、爪爪花

和它们的朋友

大片羊胡子草构成的草本沼泽,最符合我长久以来对北极的幻想。小时候看到的纪录片里,大片羊胡子草的白绒球随风舞动,旁白介绍说这是北极棉——我想,这就是北极了。羊胡子草是北极苔原的典型植物,可惜因为七月初还是有点早,我并没有见到期待中的遍野白绒球,不过还是零星见到了一些,有白毛羊胡子草(Eriophorum vaginatum)和东方羊胡子草(E. angustifolium)。

白毛羊胡子草在拉普兰地区最为常见,我在心里管它叫野兔尾巴花;而东方羊胡子草看起来总觉得像野兔的几只爪爪被握在一起,我在心里管它叫野兔爪爪花。图片由作者拍摄

羊胡子草也早已融入北极地区原住民的生活,因纽特人会食用东方羊胡子草的地下茎和嫩茎,北欧人会用它果实上的白毛填充枕头,二战时期还一度用于真正的纺织。

泥炭沼泽中最为可爱的常见野花大概是青姬木(Andromeda polifolia)了,粉嘟嘟的小花时常一片片地长在湿嗒嗒泥炭藓中。青姬木从前常用的中文名是仙女越橘,属名“Andromeda”的意思即为仙女座。图片由作者拍摄

沼泽中的另一种在北极文化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植物是兴安悬钩子(Rubus chamaemorus),它的另一个名字——云莓(cloudberry)更为出名。在水果种类非常有限的北极地区,云莓历来是北极原住民的维生素来源之一。现在的北欧人民仍然痴迷于云莓的独特口味,对鲜云莓的热情依然不减当年。

在云莓季节,每每有人徒步数天,在沼泽中穿着雨靴、冒着成群蚊子的侵袭搜寻云莓,在超市中也能见到云莓果酱、云莓酸奶、云莓冰淇淋。

云莓果实和云莓果酱。图片:Wikipedia

我曾经怀疑能否在游客小径附近轻松地遇到云莓,去了才发现有的沼泽几乎是一整个云莓的沼泽,云莓叶构成一个个松软的小鼓包,在沼泽中铺展开来,延伸到天边。

我一直想亲手摘一颗云莓吃,可惜在北极七月初仍是云莓花期的末尾,只看到星星点点的白花,不知沼泽中铺满琥珀色的果实时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图片由作者拍摄

继续向更高纬度或更高海拔走,终于看到最北极的北极。冻原上只有不足十厘米高的草、苔藓以及紧紧贴着地面的小灌木,遍布还未化尽的积雪和寒冻风化的碎石,放眼望去似乎一片灰黄毫无生气。可是如果俯下身来仔细查看,仍然能看到生气勃勃的那部分夏日北极

北极花园奇遇记

北极冻原。图片由作者拍摄

我在冻原上拍了很多照片,几乎每一张照片的边角里都有柳树或桦树。在这北极花园中的游览体验很奇特,眺望四周仿佛什么也没有,然而蹲下之后,远望时看到的一片灰黄就化作一个个色彩鲜艳的像素点,突然间就被迷你的鲜花包围了

各样的垫状植物向天开出密密麻麻的小花,花朵几乎都紧紧贴着地面,有粉紫的无茎蝇子草,粉里透红的蔓山鹃,白色的岩须、岩梅、仙女木,以及紫红的高山杜鹃。花朵和其他一些泛着红黄的叶子在大地上织出繁复的图案,仿佛延绵不绝的波斯地毯(图中粉红小花为蔓山鹃Loiseleuria procumbens)。图片由作者拍摄

趴在地上拍照时,我觉得地上看起来像是一片片迷你的花坛和花田——倘若想象岩梅是一排排的百合,仙女木是一丛丛的玫瑰,而蔓山鹃是半人高的杜鹃(上:蔓山鹃;下:仙女木Dryas octopetala)。图片由作者拍摄

站起来走动时,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巨人,漫步在微缩的花园中,一脚跨过一个街区。这样的时刻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个地方有半年都是被冰雪覆盖的漫漫长夜,而这些植物年复一年地沉睡在寒冷的黑暗中。

左上:无茎蝇子草Silene acaulis;右上:高山杜鹃Rhododendron lapponicum;左下:岩梅Diapensia lapponica;右下:四棱岩须Cassiope tetragona。图片由作者提供

北极这个词,会令人立刻想起冰山和茫茫雪原,极光、北极熊和爱斯基摩人,再远一点还能想到鲸鱼、北极兔、北极狐、繁殖季挤挤挨挨的满滩海鸟。可是这里还有植物,有开着斑斓野花的疏林,有长满云莓和羊胡子草的沼泽,有千万微小的花朵从每一年的长夜中醒来,重新凝望着阳光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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