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季节，若在诸暨街头行走，时不时会闻到一股熟悉的、勾人鼻子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香气，是从狗肉店里飘荡出来的。每当这股异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子，我便会不自觉在放慢脚步，深深呼吸空气，然后回过头去，看一眼热气笼罩里的狗肉摊。 这就发现了时代进步的一个痕迹。那是在一个傍晚，我接女儿放学，在学校周边打发多余时光，无意中又闻到了熟悉的狗肉香，原来是店门口正在大锅煮狗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我抬头看招牌，看到了“德浪香肉”。这个“香”字，痕迹尚新，显然是新近换上去的。将狗肉说成香肉，这一字之改，实在妙绝，有画龙点睛的意味，既抓住了狗肉的灵魂，又提高了狗肉的档次，对于动物保护主义者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巧妙的回避。 这一字之改，会不会是响应上面的号召？于是我留意起别的狗肉店，是否也一律改成了香肉店。结果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在手机上搜索诸暨狗肉，他们的名称依然如故，而搜索诸暨香肉，反而找不到德浪香肉店。 有点遗憾，如果真的将诸暨狗肉改成诸暨香肉，那肯定是别有一番风味。你想，有害身体健康、含有尼古丁的烟草，我们称其为香烟；将猪肉灌进臭烘烘的猪大肠，咸制后能吃出高血压的腊肠，我们称其为香肠；榧子其实并没有多少香气，甚至有的品种直接叫做臭榧，我们却美其名曰枫桥香榧。那么，将香气扑鼻的狗肉称为香肉，难道不是更顺理成章！ “诸暨香肉”替代“活杀狗肉”，变大俗为大雅，与文明又靠近了一步，且还蒙上了一层饮食文化的色彩。 冬天吃狗肉，确实是诸暨的一种饮食文化，也是这个城市别具特色的烟火味。为此，我曾写过几篇关于诸暨狗肉的文章，甚至探讨过诸暨饮食与诸暨人性格脾气的关系。最后发现，诸暨人吃狗肉的历史竟可追溯到春秋战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为了鼓励越人多生孩子，其奖励措施中就有这么一条：生男孩的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的奖励二壶酒、一头猪。由此可知狗的身价远在猪之上。至少在古越国，生男孩的家庭是很吃香的，因为他们吃到的是狗肉而不是猪肉。 狗肉与酒，是最能反映诸暨人性格脾气的两种食物。大块吃肉，吃的是狗肉；大碗喝酒，喝的是同山烧或者枫桥黄酒。酒与肉相搭配，再加上猜拳行令，诸暨人的豪爽侠义便形象毕露了。反映在地域上，诸暨南部地区的民众特豪爽、特仗义、特刚烈，可能就与这种饮食习惯有关。因为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在性格上是迥异的，喝黄酒与喝烧酒在性格上也是迥异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吃食当然就在其中。 城市是现代文明和社会进步的标志，但在诸暨城里，狗肉的飘香其实是随时代同步向前的。我1994年进城，刚开始住在南门，故对老火车站脚下的新建狗肉店情有独钟。那时候还没有流行小龙虾，晚上宵夜的首选之地就是新建狗肉店。我们一帮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地相聚在那里。老同学来诸暨，我总是将他们带到狗肉店，因为那是诸暨饮食的一大特色。外县同行前来诸暨考察，为示招待之热情，我也将他们带到狗肉店，让他们领略诸暨人的豪爽与直率。最疯狂的是，每当年底起草工作报告时，我们一帮“阿办”每天挖脑油挖到深更半夜，最后慰劳自己的往往是通过“敲瓦爿”，去狗肉店里大快朵颐，我的“三高”可能就是那时候持之以恒地吃狗肉吃出来的。 诸暨狗肉最出名的当数应店街，那里狗肉店真的特别多，从事狗肉生意的人自然也多，他们的烹制狗肉的技术挺讲究。应街店狗肉的表皮是黑簇簇的，那是用火熏过的缘故，但狗肉确实也别有一种风味，应店街狗肉引领着着城里吃狗肉的潮流。也正因此，诸暨曾一度流行起真空包装的狗肉，年底拜年要送礼，诸暨人习惯将狗肉与同山烧、枫桥香榧等一起作为土特产赠送，源源不断地往大城市输送，而送的狗肉，最佳选择是应店街的狗肉。 我个人其实比较偏爱老家枫桥的狗肉吃法，那更有梁山好汉的气派，围着热气腾腾的一锅狗肉，将狗肉切成大块，然后用手拿着啃咬，虽然看上去不甚文雅，但这样的吃法，再配上满碗的枫桥老酒，懒洋洋的胃口立马精神振奋，一不小心，两斤肉顺着两斤酒落下肚，真个会幻生出“老酒天天醉，皇帝万万岁”的仙境。 枫桥人还会烹煮另一道与狗肉配套的美食——狗汁饭，就是用狗肉汤煮米饭。现在难得吃到这种米饭了。不仅因为我们告别了饥饿，还因为煮狗汁饭这门极其简单的烹饪技术也快失传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这道美食，是因为孩提时我们难得吃到狗肉，但经常能吃到香喷喷的狗汁饭，那美味从此就烙印在了齿颊间。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养宠物狗的人越来越多，动物保护主义大行其道，越来越多的人排斥吃狗肉，结果吃狗肉被斥之为野蛮不文明。但在乡下，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杀条狗就好比杀只鸡，那是很顺理成章的。老百姓图的是实际，只在乎食物链和生存法则。你不爱吃狗肉，那是你的自由，我喜欢吃狗肉，那是我的自由，就像你爱吃牛肉而我不爱吃牛肉，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若非要以吃不吃狗肉来区分文明与野蛮，那也太过较真，用不着如此上纲上线的。 一株青菜被我们吃进肚里，那是青菜完成了它的使命，一条狗宰杀后被人们当作美食，那是狗完成了它忠义的使命，两者没有本质的区别。其实我们人类也一样，一代接一代地演绎着生死，先是时间把我们吃掉，最后是黄土把我们吃掉，我们与一株青菜、一条狗的归途又有何区别，最终都是化作尘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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