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4首） ◎谷禾
此生苍茫
此生苍茫。一条河流消失于
不知所终的深冬
白茫茫的芦苇随风起舞——
谁能留住破碎的鸟羽，
向上与向下的路……
我存身的城市顿然暗了。缓慢的落叶
飘向头顶的薄云
此生 还能比枯草更高？
此生苍茫，一条街消失于荒芜的
旷野，肉体之灯
拧灭满脸皱纹，低首间，
混浊的泪，何时
酿成了这杯底的咸涩？
一声叹息让我颓然……
——也不转身，只一把扶着
潮湿的门框：“－—来——来——来，
且待我把此生
连根饮下……”
2005、1、2
梦：乡下来信
且听那一声喟叹，多少思儿
的雪花 从你鬓边
潇潇开遍今夜漆黑的京郊，867公里处
你，把我落在草席下的棉袄
反复验看，拆过又补了——
孤灯下，白纸和针尖
谁先咳出血来？我把自己
一页页翻开，独找不到
那行不回头的歪斜脚印
醉酒的深夜，把你狠狠推出
泪水之外
多少年了，笔尖的疼
迷途在村外玉米地里游荡
一直不转醒过来多好！吹尽你
满头的雪，唤一声“女儿——”
再扑你怀里哭，“娘，我是你出走十年
的不肖儿子啊……”
2005、1、2
有风吹过
有风吹过，摊开的书页
微微动了动
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秒针
发梢几许微澜摇曳
落地窗外，枯草的季节倏然转身
飞鸟或者纸鸢，耳畔
远去半声轻啼。一痕淡墨
从眼前洇开
有风吹过，雪接踵
从云缝里飘下来，皱薄的冰层
白了古运河的双鬓
细碎的枯草，把散步老人的
凄清晚景沉在了眼底
——星空闪烁着线装书的宁静
低首，怆然
把灯光扶稳：我白发苍苍
的心啊，已被岁月无边的寒凉
耗得所剩无几了……
2005、1、3
前世今生
前世是一枚刀子，只扎向
生的痛处，刃卷了，身折了
“当啷”一声扔开，
继续用谢了又开的目光催杀，让你
无法安宁，无处藏身，
无地自容
只好化一只枯蝶，脱去霓裳羽衣
不飞，不动
一万年，呵在我梦里——长睡不醒
前世是一只蝴蝶，不攀花草
和蓝湛湛的暮春，高山
幽涧，流水，长亭短亭，只留下半根琴弦
血泪喂养的乐音
就这样缓缓缠绕着
多袅娜的身姿也要驼下去了，化一叶扁舟
照亮两岸猿声
——山路上，石头簇拥着石头
一川烟雨，空濛，黯淡……
唉——说是今生，今生何在？
头顶恍惚有鸟飞过，翅膀顿然淹没了
天空。抬眼间
云卷风涌的，尽是漆黑的悔恨。四顾
苍茫，前世的刀子再不能
拔出——
20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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