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襄阳城外有个小山村,村里有户姓张的庄稼人,祖祖辈辈都以种地为生。全家四口人,老两口膝下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大根,老二叫二烨。 一天早晨,兄弟俩上山砍柴,快晌午了还没回来。张老头正犯嘀咕呢,只见大根喘着粗气跑回来了,进门就喊∶“爹!娘!二烨丢了。” 老两口子一下子就呆了,张老头瞪大眼睛问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根都快急哭了,说道∶“早上我跟二烨进了山林子,我只顾埋头砍柴。二烨说他还想往里走走,我也没在意。等砍好一捆时,我喊他回家,可没人答应,我急忙往里走找他,可找了大半响也没找着,这才回来报信儿。” 父子二人借着进山寻找,一直找到天黑,也没见二烨的影子。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回了家。老太太见没找回小儿子,哭天抹泪。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全家人都不抱任何希望了。 ![]() 一天,张老头从地里回来,路上遇到一个猎人,左手提着几只野鸡、野兔,右手牵着一只黑狐狸。黑狐狸看到张老头,两眼炯炯放光,似乎在哀求他相救。 张老头素日心慈性善,见此光景,不由又动了恻隐之心,便从衣袋里摸出一点碎银子,对猎人说∶"您把这点钱收下,快把这黑狐狸放了吧!" 猎人不悦地说∶"老哥,这不行啊,这条狐狸可是有些妖术的。" 张老头笑笑说∶"既是有妖术,日后必会报答你的,再说,您要它有什么用?反正是换钱,怎么还不是卖?您就卖给我,把它放了吧!" 猎人爽声说道∶"既然老哥您这么说,我就听您的,把它放了。"然后就松开绳子,那狐狸立刻就逃。 这年冬天,张老头要进城置办些年货,途中遇上大雪,山路愈加难行。正在他蹒跚前行之际,忽见小路上走来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和颜悦色的对张老头说∶"这么大的雪,您是上哪儿啊?" 张老头答道∶"唉,去城里,赶上这倒霉的天。" 老太太又说∶"天快黑了,我看您老怪可怜的,干脆到老身家里住上一夜,明儿再赶路,不知您老乐意不乐意?" 张老头十分感激老太太,也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张老头跟着老太太,从小路走下一道坡,就见山沟中有一处大院落。老太太到门前,拍动门环,一个衣着华丽的小丫环应声开门,高兴地说∶"老太太,您回来了!" 老太太吩咐道∶"有客人来了,快些准备酒菜,传你家小姐出来见客。"随后,将张老头请进来,直到大厅,分宾主落座,小丫环送上茶来。 ![]() 张老头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大厅之内,摆设着珍奇古玩,名流字画,看来这是个大户人家。张老头觉得自己是个山野村夫,怎么能到豪门富室做客,越想越不安,老太太却不以为然,请他品茶。 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嬉笑声,只见四五个丫环簇拥着一位仙子般女子出来,年纪不过十八,绣衣画裙,光彩照人。 那女子一见张老头,惊愕地"呀!"了一声,便面带喜色,走到老太太面前,伏耳低语了一阵。只见那老太太连连点头,拍手大笑道:“这真是天下奇事!既是恩人,就该拜谢!” 那女子来到张老头面前,伏身便拜。张老头不知所措,忙起身回拜,早被两个丫环过来扶住,动弹不得。老太太在一旁说道∶"这是我女儿阿稚。"说着也给张老头下拜∶"老人家大恩大德,小女一拜岂能报答,容老身再做打算。" 紧接着,丫环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就摆好宴席。老太太请张老头上席入坐,自己和阿稚居下。老太太问∶"老人家,您老家中有几口人?孩子们可还好?" 张老头说"家里有老伴,五十二岁了,原先有两个儿子,现在只剩老大,叫大根,今年二十了,在家种地。小儿子二烨若活着,今年应该十七了,两年前进山打柴,不幸迷失,想来早已不在人世了。"张老汉多喝了几口酒,话长,一股脑儿全说了,说到后来老泪也流了出来。 老太太听罢,惊奇地问道∶"令郎是不是脸庞清瘦,双眉修长,眉心中长有一颗黑痣?" 张老头猛地擦了把眼泪,瞪眼看着老太太说∶"确实是这样,您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笑了笑,对阿稚说∶"怪不得这老人家言谈举止和阿明相像,大半二人是父子。" 阿稚也说∶"阿明说话时,结结巴巴,有点口吃,还特别爱吃不太熟的山桃子。" 张老头一听,哭着说道∶"二烨的确有这些毛病和癖好,定是他无疑。" 老太太欣喜万分,说道∶"正愁无法报答您大恩大德呢,现在该让您父子团圆,天下竟有这般巧事。"随即吩咐身边侍女几句,那侍女欣然而去。 刚刚撤下酒宴,丫环进来禀报∶"表小姐,表姑爷请到。" 老太太忙说∶"快让他们进来!" 绣帘启处,进来一对衣冠华美、气度不凡的少年男女。老太太指着张老头问那少年∶"阿明,可还认识这位老人家?" 少年一看,大呼一声∶"爹爹!"便上前跪到张老头膝下。 ![]() 张老头捧起少年的脸庞,仔细审视,的确是二烨,不禁声泪俱下,说声∶“烨儿呀,可想死爹爹了。”父子二人抱在一处。老太太和阿稚百般劝慰,方才各自止住悲声。 刚才跟二烨同来的那个女子,这时也上前给张老头施礼,口中言道∶"儿媳拜见公公!" 张老头不解地看向老太太,"这位是……" 老太太说∶"她是老身的外甥女阿雅,早已做了令郎的媳妇。那年,令郎打柴,失足掉下山崖,正好让阿雅遇上,是阿雅救了他的性命。那时,因阿雅尚未许配人家,老身便自作主张,招令郎入赘。没曾想,竟是恩人的儿子,如果知道这些,早就送他们回去了。今日大家得以在此相会,也是天意。依老身之见,就让阿雅随令郎一同回去侍奉公婆吧!" 张老头忙说∶"能让我们父子团圆,已经感恩不尽,只是我们贫寒度日,怕让您外甥女受委屈。再说,小老儿还有事要到城里,这事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微微一笑,说道∶·"恩人不必多言,阿雅既已嫁与令郎,理应夫唱妇随。外甥女的嫁妆,虽不丰厚,但也不薄,保恩人一家后半生不再求人。" 第二天,老太太让阿雅收拾嫁妆,准备与张老头、二烨同回。中午,老太太大摆酒宴,为他们饯行。 饮宴当中,老太太对张老头说∶“老身姓姚,陕西延安府人氏,后迁居此地。老身孀居多年,膝下只有女儿阿稚。外甥女阿雅,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随老身。阿稚曾受您搭救之恩,日夜思念报答,苦无机缘,现在听说您家大郎尚未娶亲,老身愿将阿稚许配于他。恩公不会见弃吧?" 张老头忙起身说道:"二烨娶了阿雅,已是非分,岂敢让令爱再同去受苦!" 老太太正色道,"老身虽不曾读过诗书,但也知一言出口,不可复收。请恩人先与二郎、阿雅回去,待老身略备嫁妆,不日就会亲自送阿稚上门。" ![]() 次日上路,大家互相嘱咐,洒泪道别。院门外已备好三辆牛车,张老头父子一辆,阿雅和两个侍女乘一辆,另外一辆则是阿雅满满当当一车嫁妆。 山路崎岖狭窄,远远看去好像无法通过,但车到近前却绰然有余,坐在车上平平稳稳,也不觉颠簸,张老头忠厚老实,也不深究其中奥妙,只是由衷赞叹车制造得精巧。 太阳还没落山,三辆牛车就到张家门口了。大根前面跑出来,老太婆跟在后面,还边走边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待到母子两人看到张老头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以及二烨和三个丽人,三辆牛车时,都惊异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老头说:“老婆子,别愣着,快让儿媳、丫环进家。” 二烨几步走上前跪下喊道∶"娘,儿子回来了,阿雅快来见过咱娘。" 老太婆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今天,高兴地扶起儿子、儿媳妇。张老头也顾不上细说,让老婆子和阿雅回屋,便指挥着大根、二烨和车夫们把东西卸下,又取出些银两,犒赏车夫。 车夫们都拒不接受,立即告辞要走。张老头急忙劝阻道∶"路途遥远,天也不早了,在我这儿歇息一宿,明日再走也不迟。"话未说完,三辆车已经驰去。忽见其中一辆被树根绊倒,翻入田间,张老头急上前救助,却是一个草人,一个小纸牛和一辆高粱秸扎成的车子,张老头大吃一惊,跑回家告诉二烨。 阿雅在旁插言道:"舅妈法术高明,常常如此,不足为奇!"还让二烨快把草人等收藏于箱中。 夜里,张老头将这几日所遇之事,从头至尾讲给老伴听。老太婆也惊奇万分。事情传开,乡邻们皆来贺喜,人人都说张家有福气。 过了几天,阿雅对二烨说∶"郎君快去禀告爹娘,舅妈送阿稚姐到了,咱们速做准备。" 过了约两个时辰,张老头就听门外人声鼎沸,急忙出去观看,果然应了阿雅的话,姚老太太送阿稚成亲来了。张老头忙把众人请进院子。嫁妆也随后搬进。琳琅满目,塞满了院子。 姚老太太见东西卸完,将手一挥,随从的仆人车马,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身对张老头说∶"亲家公,咱们也不必挑什么日子,今天就好,让女婿出来拜堂就是了。" 张老头连连应道∶"好,好,一切都照亲家母的意思办!" ![]() 合卺仪式完毕,阿雅指挥丫环布置宴席,瞬间摆下十多桌。山珍海味,异常丰盛。全村的人都来参加婚宴,更加羡慕张家。 宴罢,张老头见嫁妆堆积满院,发愁自家屋小房容纳不下。姚老太太说∶"亲家不要愁,再比这多几倍,也能放得下。"于是,让众丫环往新房里搬,不长时间,就全都摆入洞房中。房子依旧,东西放得井然有序,竟还有空隙。 张老头暗自叹道∶“往年多打三五斗粮,多腌一缸咸菜,屋里就觉满得无处坐卧了,可见富贵人家,诸事有法呀!” 热热闹闹,欢天喜地过了三天,姚老太太告辞回家。临行前,张老头悄悄吩咐老伴:"亲家母初见我时,就说我对她女儿有救命之恩,所以才把阿稚许嫁大根。当时不便追问,你今儿再问问,不然,这心里总是糊里糊涂的。" 张老头去问姚老太太,姚老太太说∶"女儿已到您家,日后自个儿慢慢问吧。" 张老头不死心,又让大根问阿稚。一天夜里,大根问起此事,阿稚娇嗔地说∶"公公自己做的事,他自己知道,干吗非要问我?"大根回复老爹,张老头骂他没用,心中依旧茫然不解。 张家自阿雅、阿稚进门后,一家老少和睦相安,所需之物,都可从箱中取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村里人羡慕他家两个媳妇漂亮贤淑,嫉妒他们生活富裕,个个虎视眈眈,常有人夜间翻墙入院行窃。好在阿雅、阿稚皆能觉察,总是将小偷戏弄一番,令其空手而归,但张老头却常为此发愁。 ![]() 一日,张老头独自在村里散步,又遇到以前见过的那个猎人,猎人在村中正在调训一只大狗。张老头近前细看这只狗,绿眼,阔口,模样凶残,张老头啧啧赞道∶"真是一条好狗!" 猎人说∶"这狗叫犴,是凶猛的猎狗,敢跟恶虎争斗。我用八吊钱从一个羊贩子那儿买的。家中养这么一条狗,不用说一般小偷毛贼,就是那飞檐走壁,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也敌它不过。" 张老头暗自思量∶"八吊钱算不了什么,如果有了这条恶狗,今后还用得着发愁有人来偷东西吗?"就拿十吊钱跟猎人买了那只狗。 张老头高高兴兴牵着狗回来,刚进院门放开,恰巧两个儿媳从后院互相说笑而来,猛然看到恶狗,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惊叫着转身就跑。只见恶狗一下子窜上去扑咬,张老头紧呼慢叫,上前搭救,阿稚已被咬断脖筋,扑倒在地,那恶狗又转去追阿雅,咬住她的腿,也扑倒在地。 大根、二烨听到喊叫声,惊得急忙跑出来,一齐和老爹用棍子把恶狗打死。再看阿稚阿雅,却变成两条卧于地上的黑狐狸,她们的衣物,如同春蚕蜕皮一样,褪在一边。大根、二烨见此情景,号啕大哭。张老头惊愕半晌,猛然想起那年赎狐放生之事,方才醒悟"有救命之恩"的话,真是又悲又悔。 ![]() 张家四口人,感激姚氏母女知恩必报的侠义心肠,商议治棺厚葬二狐媳。正在筹划之际,忽闻门外有哭声传来,开门一看,竟是亲家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俯身抱起两具狐尸痛哭道∶“可怜的孩子,没想到你们竟落得如此下场。你们道行浅显,如何能抵挡那恶狗的强暴呢?可怜的儿呀!” 张家人也围住大哭起来。 姚老太太抚摸二狐胸口说道∶"幸好还能救活,老身带回去,给她们吃上丹药,便可恢复。" 张家人一听,皆止住悲声,面露喜色。张老头忙说∶"亲家母,二位媳妇养好伤后,我们前去迎接。" 姚老太太慢慢从腰间取出一条白布袋,将两条狐狸轻轻装进去,然后背起来说道∶"老人家,世间万事都有个定数,阿稚、阿雅,与你家缘分已尽。你们也已将恶狗除掉,足以表明心迹了,老身我领情了。二女陪嫁之物,可供百年之用,请老人家为二位女婿择娶新妇吧,老身就此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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