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469）侯景带来的连锁反应1、侯景与高澄隔空交流 辛未，高澄入朝于邺城，固辞大丞相；下诏任命为大将军如故，余下如前面所任命。 甲申，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暗中凿成安鼓山石窟佛寺之旁为墓穴，收纳其柩而塞，杀了建墓的这群工匠。等齐国灭亡，一匠人的儿子知道，发其墓取金而逃。〔 戊子，武州刺史萧弄璋进攻东魏碛泉、吕梁二戍，攻拔。 有人告东魏大将军高澄说：“侯景有北归之志。”正好侯景的大将蔡道遵北还，说：“侯景颇知悔过”。侯景母亲及妻子皆在邺城，高澄于是以书信晓谕他，告诉他阖门无恙，若还，许诺任命为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宠妻、爱子，所有部下文武，都不会追摄论罪。 侯景命王伟回复书信说：“如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有幸自取，何劳恩赐！当年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假如认为诛之有益，想要制止也不能，杀他们无损，只不过增加阬戮，家累在君，我有什么办法！” （高澄想忽悠侯景，双方探测对方心意，侯景判断自己回去必死。） 2、无奈的造反皇帝 东魏静帝，美容仪，精力过人，能挟石师子跳过宫墙，射无不中；喜好文学，从容优雅。当时人认为有孝文帝的风范，大将军高澄深为忌惮他。 一开始，献武王高欢自认为有逐君之丑闻，事奉静帝，礼节甚恭，事无大小必上报以闻，可否皆听旨。每次侍宴，俯伏上寿；魏静帝设法会，乘辇行香，高欢执香炉步行跟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故其下奉魏静帝莫敢不恭。 等高澄当国，倨慢顿甚，命中书黄门郎崔季舒察看魏静帝动静，大小皆令崔季舒知道。高澄对崔季舒写书信说：“痴人比复何似﹖痴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 静帝曾打猎于邺城东，驰逐如飞，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从后呼喊说：“天子勿走马，大将军嗔怪！” 高澄曾侍帝饮酒，举大觞对静帝说：“臣高澄劝陛下酒。” 静帝不胜忿怒，说：“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 高澄大怒说：“朕﹖朕﹖狗脚朕！”命崔季舒殴静帝三拳，奋衣而出。明日，高澄命崔季舒入宫慰劳静帝，静帝也道谢，赐崔季舒绢百匹。 东魏静帝不堪忧辱，咏谢灵运诗说：“韩亡子房奋，秦帝仲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人荀济知魏静帝心意，于是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人谋诛高澄。元大器是元鸷的儿子。 静帝谬为敕问荀济说：“想要以何日开讲﹖”于是诈于宫中作土山，开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门，看门的人发觉地下响，以告高澄。高澄勒兵入宫，见静帝，不拜而坐，说：“陛下何意造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 想要杀胡夫人及李嫔。静帝正色说：“自古唯听闻臣反臣君，不闻君反臣。齐王自己想要造反，为何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自身尚且不能自保，况于妃嫔！必然想要弑逆，缓速在王！”高澄于是下牀叩头，大啼谢罪。于是酣饮，夜久乃出。居三日，幽闭东魏静帝于含章堂。壬辰，烹荀济等人于市集。 （元家的这些皇帝都还很有战斗精神的，前赴后继，不怕死地与权臣斗争。高澄这段话可以说是史上佳话了，对皇帝说，你为啥要造反，当个木偶皇帝不是很好吗？） 当初，荀济少年居江东，博学能文。与皇上有布衣之旧，知皇上有大志，然负气不服，常对人说：“碰巧于盾鼻上磨墨得檄”。 梁武帝内心特别不能平。等即位，有人推荐荀济于皇上，皇上说：“人虽有才，乱俗好反，不可用。” 荀济上书劝谏皇上崇信佛法、建造塔寺奢费，皇上大怒，想要集朝众斩杀他；朱异秘密告诉他，荀济逃奔东魏。高澄任命为中书监，想要任用荀济为侍读，献武王说：“我爱荀济，打算全他性命，故不用荀济。荀济入宫，必败。” 高澄固请，才同意。这时败亡，侍中杨遵彦对他说：“自己担心年纪摧颓，功名不立，故想要挟天子，诛权臣。”高澄想要宽宥其死罪，亲自问他说：“荀公何意造反﹖” 荀济说：“奉诏诛高澄，何谓造反！”有司以荀济老病，鹿车载到东市，一并焚杀。 高澄怀疑谘议温子昇知道元谨等人谋划，正好他在制作献武王碑，既成，饿于晋阳狱，食弊襦而死。弃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他。高澄对宋游道说：“我近书与京师诸贵论及朝士，以卿僻于朋党，将为一病；如今才知卿真是重故旧、尚节义之心，天下人代卿害怕的，是不知我心。” 九月，辛丑，高澄还晋阳。 3、慕容绍宗出征 皇上命萧渊明筑堰塞泗水于寒山以灌彭城，等得彭城，于是进军与侯景掎角。癸卯，萧渊明进军于寒山，距离彭城十八里，断流立堰。侍中羊侃监作堰，二旬而成。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则婴城固守，羊侃劝萧渊明乘水进攻彭城，萧渊明不听从。诸将与萧渊明议军事，萧渊明不能对，只是说“临时制宜”。 冬，十一月，西魏丞相宇文泰跟从魏主狩猎于岐阳。 东魏大将军高澄命大都督高岳救彭城，想要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将。陈元康劝说：“潘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并且先王的遗令用他。公但推赤心于这个人，侯景不足担忧。” 这时慕容绍宗在外，高澄想要召见他，担心其惊叛；陈元康说：“慕容绍宗知陈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陈元康想要安其心意，受之而厚答其书，保证不会出现差错。” 乙酉，任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高岳、潘乐一起出行。最初，侯景闻韩轨来，说：“噉猪肠儿何有能为！” 听闻高岳来，说：“兵精人。”凡诸将无不为所轻的。等听闻慕容绍宗来，叩鞍有惧怕之色，说：“谁教鲜卑儿解遣慕容绍宗来！若是这样，高王定未死吗﹖” 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为军司，摄行台左丞，临出发，问以政事之要、可为戒律，使录一二条。杜弼请口陈说：“天下大务，莫过赏罚。赏一人使天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的人惧，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 高澄大悦，说：“言虽不多，于理特别重要。” 慕容绍宗率十万魏军据骆驼岘。羊侃劝贞阳侯萧渊明乘其远来攻击魏军，不从，旦日，又劝出战，亦不从；羊侃于是率所领的军队出屯堰上。 （萧衍自己糊涂，后代都不成器，可惜了这个时代。） 丙午，慕容绍宗至城下，引步骑万人进攻潼州刺史郭凤大营，箭矢如雨下。萧渊明醉，不能起，命诸将相救，皆不敢出营。北兖州刺史史胡贵孙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们这些人领兵而来，本想要干什么，如今遇敌而不战﹖” 赵伯超不能对。胡贵孙单独率麾下与东魏战，斩首二百级。赵伯超拥众收兵不敢救，对其部下说：“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皆说“好！”于是遁还。 最初，侯景常戒梁兵说：“逐北不能超过二里。”慕容绍宗将战，认为梁人轻悍，担心其军众不能支撑，一一引将卒对他们说：“我当包装后退，诱吴儿使他们向前，你们攻击其背。” 东魏兵真实败走，梁兵不用侯景言，乘胜深入。魏将卒却认为慕容绍宗说的话为信，争着共同掩击，梁兵大败，贞阳侯萧潚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皆为东魏所虏，失亡士卒数万人。羊侃结陈徐还。 4、杜弼评论梁武帝 皇上正准备就寝，宦者张僧胤报告朱异启事，皇上惊骇，立刻起床升舆，至文德殿阁。朱异说：“韩山失律。”皇上听说后，恍然将要坠落在牀。张僧胤扶而就坐，于是叹息说：“我不能恢复为晋家当年的样子了！” 郭凤退保潼州，慕容绍宗进围他。十二月，甲子朔，郭凤弃城走 东魏使军司杜弼作檄移梁朝说：“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于是解絷南冠，喻以好睦。虽嘉谋长算，爰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其利。侯景竖子，自生猜二，远托关、陇，依凭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怎么说无恩，小人终成难养，俄而易虑，亲寻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进孰图身，诡言浮说，抑可知（其心意）。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都是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所以吴侵齐境，遂得句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民，侵轶徐部，筑垒拥川，舍舟徼利。所以援枹秉麾之将，拔距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仇。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蜋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疗。及锋刃才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绁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这岂是徒然，意亦可见。你们授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让他势得容奸，时堪乘便。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然推坚强的人难为功，摧枯巧的人易为力，计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陈，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余，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想要称帝。只担心楚国亡粫，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你们梁主这种人，操行无听说，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了，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躁竞盈胸，谬治清净。灾异降于上，怨言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传播险躁的风俗，放任轻薄的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徒探雀鷇，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方使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当使锺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於建业之宫，麋鹿游於姑苏之馆。但恐革车之所躏轹，剑骑之所蹂践，杞梓於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就像吴国的王孙，蜀国的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君子，勉求多福。”其后梁室祸败，皆如杜弼所言。 （这文章骂人的水平太高了，全文不带一个脏字，却骂得人心惊肉跳。全文都是成语，梁武帝身上缺点被精确而聚像化：射雀论功，矫情动俗，饰智惊愚，子孙轻薄，朋党开路。） 5、侯景击败慕容绍宗 侯景围谯城不能攻下，退攻城父，攻拔。壬申，派遣其行台左丞王伟等人到建康劝说皇上：“邺城中文武合谋，召臣共讨高澄，事情败泄，高澄幽元善见于金墉城，杀诸元氏六十余人。河北那里的风俗人情，全念其旧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人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臣侯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梁武帝觉得对，乙亥，下诏任命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助他兵力，让他还江北当魏主，须渡江，许即位，仪卫以乘舆之副济给。元贞是元树的儿子。 萧渊明至邺城，东魏主升阊阖门受俘，责让而释放他，送到晋阳，大将军高澄待他甚厚。 慕容绍宗引军攻击侯景，侯景辎重数千两，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慕容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侯景派人对他说：“公等是想要送客，还是想要定雌雄邪﹖” 慕容绍宗说：“想要与公决胜负。”于是顺风布阵。侯景闭垒，等风止才出战。慕容绍宗说：“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后。” 命人防备，果如其言。侯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阵，但低视，斫人胫马足。东魏兵于是大败，慕容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受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侯景所擒。 慕容绍宗、刘丰生一起逃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颢责怪他们，慕容绍宗说：“我交战多矣，未见如侯景这样难攻克的人。君辈试犯之！” 斛律光等人被甲将出战，慕容绍宗戒他们说：“勿渡涡水。”二人进军于水北，斛律光轻骑射击。侯景临涡水对斛律光说：“你求功而来，我惧死而去。我，你父亲的老友，为何射我﹖你岂自解不水南，慕容绍宗教你的吧。”斛律光无以回应。侯景命其徒田迁射光斛律马，洞胸；斛律光换马隐树，又射中，退入于军中。侯景擒恃显，既而舍之。斛律光走入谯城，慕容绍宗说：“如今定何如，而尤我！”斛律光是斛律金的儿子。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夹涡水而列军，暗中于上风纵火，侯景率骑兵入水，出而却走，草湿，火不复然。 魏岐州久经丧乱，刺史郑穆初到，有户三千，郑穆抚循安集，数年之间，至四万余户，考绩为诸州之最；丞相宇文泰擢升郑穆为京兆尹。 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数月，侯景食尽，司马世云投降于慕容绍宗。 解读：侯景的叛逃，让高澄压力加大，高澄是新人，继承高欢留下的家底，他担心自己坐不稳，他想稳住侯景，给侯景一个豫州刺史的地盘，就露了杀机。高澄就搞事整了东魏静帝，启用慕容绍宗。 侯景造反是高欢所预料的，慕容绍宗是高欢留给高澄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算计，只有梁武帝是稀里糊涂被架上的，每一决策都是被动应付，甚至是临时起意，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前瞻，儿孙们轻薄无行，南梁被侯景这么一试，成色就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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