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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乐生 || 别离 • 守望

 文鉴君 2021-12-22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顾乐生,安徽省安庆市人,76岁,安徽省作协会员,主任医师。曾在《清明》《安徽文学》《名人》《金城》《诗词月刊》等杂志和省、市报纸副刊发表多篇散文和小说。已出散文集《舟行记》《海石花》和长篇小说《金刚结》。散文《我的母亲》曾获省散文大奖赛优秀奖,《蓉城岁月》获全国第三届散文大奖赛三等奖,《陈独秀墓园随想》获省文学院散文三等奖,并收录于安徽作家文集《可爱的安徽》。

别离·守望

01

冬日,北方是飘雪的日子,而江南沿江暖洋洋的,虽没有雪花翩跹窗前,却有围炉叙怀的情趣。手机早已采集了不少冬日里的诗情画意,微信里早已装满了朋友们的爱意和盛情。


我穿过林间,走过小河,难得老同事相聚,时值大雪的节气,路边的银杏树,河边的垂杨柳,树树黄叶飞。脚在林间落叶上的杂沓声,印在我的心中,如蝶的黄叶还不时与我擦肩而过,让人感受到已是冬月。


临水垂杨柳习惯梳理着满头的黄发,在寒风中落叶无数。柳叶飘落时不像银杏叶那样有点份量,轻飘飘地上下翻飞,散落在岸边、水面。岸边的叶子围拢到树根旁,而飘落到水面上的柳叶,时聚时散,不断地变幻着图形。柳叶依依,微风轻抚涟漪,柳叶选择漂到对岸,依偎在一起。柳树下,水面如镜,天光、倒影,是自然万物别离前的静谧。


人生的别离是令人伤感的。一对同事伉俪,到单位工作长达四十多年,不离不弃,同舟共济,相濡以沫。如今家庭幸福,事业有成,虽然单位一再挽留,去意已决。今天老同事围炉小聚,感恩过往,历历在目,酒酣情浓,转眼就要告别,想想当时心情,真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三阶段,从成长学习到职场尽责,当步入老年时,“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老同事一句超然达观的话,竟然有了“道”的意味,含蓄委婉中有对人生际遇的观照,又有人生一种应有的向往。人,本是生活的一部分,选择是人的自由,正如自然万物,冬叶的别离,不正是来年春天的重逢?

(作者供图)

02

今年八月,堂弟走了,走得那么突然,令人痛惜。至今,我仍不能释怀。


堂弟随父母久居京城,我随爷爷奶奶留在家乡,虽别多聚少,但情同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堂弟比我小六岁,刚过七十,虽到古稀之年,但身体比我康健。退休后,他带领职工创业,事业也干得风生水起。今年清明时节,他回乡祭扫祖坟,还约我夏天,一同自驾到湘西雪峰山,去寻访祖辈抗日的足迹。呜呼!我俩这点共同的心愿,竟成了泡影。


弟突然病倒,实出意外。一天接弟媳电话,说弟久恙不癒,就是不愿到医院诊治,怕过度医疗,叫我劝劝他。我知弟个性,有病则忍,凡事不愿拖累家人。遂电话劝吾弟,有病要早看大夫。弟一向听我的话,说:“大哥,没事。我明天去医院,结果及时告诉您。”呜呼!这竟是我们兄弟俩最后一次的通话。


当时,我并不在意。不过才几天,弟媳泣告,速来,人已急送医院。当晚,我乘机赴京,生死时速,可同机的人,有谁能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暗自祈祷,希望兄弟的病尽快好起来。等我赶到,堂弟已处于弥留之际。因疫情,不能及时到院探视。有了核酸检测阴性和弟媳申请,翌日,我才得以进入重症病房探视兄弟。只见平时高大壮实的兄弟,瘫卧在病床上,鼻孔插着氧气管,颈部固定着输液管,手足和胸部连接着监护仪……


弟知我远道而来,双眼溢出泪来。弟已神志障碍,时清时迷,我有好多话要跟弟说,虽然面对面,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如何交流?我只有陪伴他,抚慰他,帮助他挪动一下肢体。在弟清醒些的时候,想喂点家乡的炒米粉糊糊,就这点口欲之愿都很难实现。CT已显示吾弟大脑有转移灶,随时威胁着我兄弟的生命。此病灶从何而来?医生也不得而知。呜呼!我心悲伤,病得这么重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24小时都是弟媳妇一个人陪护。弟媳早已身心憔悴,她痛苦地说:“大哥,我很担心……”弟病程发展这么快,怎不让人担心?


一看到吾弟病成这样,我早已痛彻心扉。人生无常,总以为来日方。可眼下,每天想多陪陪兄弟的机会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亲兄弟的生命一天天流逝,我和弟媳妇一样,真想抓住他,抓住他,但生命如流水,怎么抓也抓不住呵!侄女听说有进口靶向药可救命,几乎跑遍了京城。


作为一名医生,我深知真病无药医,面对随时发生的脑疝,任何医院都回天乏术。我追悔莫及,为什么平时不多关心关心兄弟的健康,有病早发现,早治疗?呜呼!面对生死,弟不知,兄之悲,无尽期,终生遗憾矣。


堂弟终于走了,在亲人们的陪伴下,有尊严地走了。我在心里不住地念叨:好兄弟,你很重要,因为你是你,即使活到最后一刻,你仍然是那么重要……

(网络供图)

03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陋室铭》是唐代诗豪刘禹锡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到和州(今安徽和县)时所作。因作者在不到百字的短短铭文中,抒发了一代名士淡泊名利,志行高洁,风清气正的品德和面对困境,坦然处之的独立人格,为后世广为传颂。可以说,《陋室铭》的影响,竟盖过了他在诗歌、辞赋和文论方面的成就


冬月闲暇读书,我又翻出了《陋室铭》。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它时,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在青阳,我曾与前辈陈登科为邻三年。我住在东边朝南的二室一厨里,而陈老一家则住在我西边的一间居室。陈老儿女回家,或是朋友来访,往往都要找我和邻里借宿,不能不说当时陈老住的真正是“陋室”了。但陈老从不因打压而屈服,也不因困境而消沉。在“陋室”里,他曾与朱老丹、刘海粟、赖少其等名家促膝谈心;在“陋室”里,他完成了一部一百多万字的抗日小说《赤龙与丹凤》。


有次他与我谈心,脱口而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说,刘禹锡当时从京城被贬到和县当了一个小小的秘书,本想为民做点事,但是县长是个势利小人,乘机打压他,给他换了三次房,一次比一次小,最后只剩下一间。刘禹锡秉性耿直,刚正不阿。面对县长的刁难,他无所谓;面对斗室,他无所谓,足见他内心多么强大。他愤然提笔写下了这篇超凡脱俗、志趣高雅的《陋室铭》,托物言志,并请人勒石,立碑于门前。“'何陋之有?’《陋室铭》彰显的不正是作家的胸襟、气质和人格魅力。”说完,陈老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和《陋室铭》,一直印记在我的心里。


“陋室”位于安徽和县县城德胜河畔“陋室公园”内,灰墙小院,门楣草书“陋室”二字。院内右侧有亭,亭内是丁卯孟冬复制的“陋室铭”碑。小院一进两厢平房,现辟为刘禹锡纪念馆展室。门外,耸立着一尊高大的刘禹锡铜像:一介文人廉吏,右手握书卷,清风拂袖,气宇轩昂,十分令人敬仰。

(作者供图)

04

周日,女儿买来春饼,说这家刚开张,面发得好,打得薄,买的人多。江南春节大家多喜欢吃春饼,今年上市早,冬月就有了春饼。薄薄的一张面饼,包上芹芽肉丝,爽脆可口,让人大快朵颐。


我边吃着春饼,边讲着曾听到的一则故事:传说,书圣王羲之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字已炉火纯青,价值连城,只知道勤学苦练,每天不断地写字。一天,王羲之走在兰亭山阴路上,见一老妇人背对着他打春饼。只见她右手从桶中抓起一团白面,在怀前炉上的平底锅一摊,须臾,左手掀起一张匀匀的、薄薄的面饼,放入身旁盘中。不一会的功夫,老妇人身旁就摞起了高高的齐齐整整的一堆春饼。王羲之看傻了眼,内心佩服,惊叹道:“了不起的本事!”老妇人不屑一顾地说:“我这算什么,真正有本事的是王羲之,一字千金呵!”王羲之惊愕之时,老妇人突然不见了。从此,王羲之也很少为人写字了。


我在温暖的南方,吃着春饼,不知为何思念起昔日那梦幻般的北方岁月。五十多年前,我曾在淮北大平原的砀山,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年。冬月,是砀山飘雪的季节,雪花常常不期而遇,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如同鸟儿张开了翅膀,放飞在白茫茫的原野上。


我住的农户,一家三口,老伯是村里干农活的好把式,五十来岁,憨厚、朴实;大娘是贤妻良母型的农家妇女,慈爱、温顺;女儿乖巧,正在读农校。茅屋门外是北风瑞雪,屋内安静恬然,看他们一家三口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怡然世外。老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未燃尽的旱烟袋,在鞋底板上敲掉铜头里的烟灰后说:“生活不易,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今天改吃煮红薯为吃烙饼。”


北方的烙饼让我记忆犹新,筋道,香甜。灶前放上三块土砖,支起鏊子,大娘一个人在案头忙活,把山芋面裹在麦面中,擀成薄薄的一张夹心面饼,摊到鏊子上。女儿生着火,一边翻着烙饼,一边哼唱着豫剧《朝阳沟》的唱段。“往事依稀浮梦影,青葱岁月总牵萦。”平淡日子里,人们执着和守望着生活,令人难忘。

(网络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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