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苍穹之下，有树苦槠

玄鸟文化 2021-12-22

展开全文

本文共1285字剩余阅读时间6分钟

一到夜晚，特别是下着小雨的夜晚，总是很轻易地想起野外的树，兀自、跋扈地长着，没有边界，没有规则，天地之间，苍穹之下，仿佛只有这样一棵树，这样的意兴阑珊，没有人记得它活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有些文字，天生是带有植物气息的，干净、透亮，且脉络清晰。第一次见“苦槠”两字，读之带着疏朗的美意。而苦槠，它到底是怎样的植物，我没见过。最美的事物，想象最好。

一日回家乡，重游附近的沈园，是细雨天。陆游与唐婉，是这样一对璧人，却鸳鸯错被两下分。再念旧人，留下莫莫莫错错错，曾是惊鸿照影来，那旧人，却是再也不能来了。我心里，他们相逢过，偶来遇见，惊了魂。

陆游在唐婉离开后曾栽下一棵苦槠。古人讲究托物寓意微言大义，陆游偏爱梅花，但他种下的既不是梅树，也不是海棠，而是苦槠。苦槠树里，或许蕴含了他一生无法释怀的苦情，纵使红金翠袖，亦揾不尽悲泪。陆游植下的这棵树，历经八百年的风雨，依旧枝繁叶茂，暮春时开出一簇簇的花，如新雪初下。金秋时，果实成熟，色呈棕褐，如佛前念珠。

是苦槠，必然，是苦槠。与想象中别无二致。在万千时光流转之间，一棵树能记得所有的光阴——那些热烈的，悲戚的。如果光阴把一切席卷而去，最后剩下的，一定是天地间的一株苦槠。苦槠是曲终人散后，陌上数峰青。“颓败但有一种直指人心的美。”真好，无限的遐想空间。苍绿着天意，说不出道不明。

苦槠，所属植物界，壳斗目、山毛榉科，是长江南北的“分界树”，因为它是长江最南段的特有植物，再往北，就没法生长了。苦槠的寿命极长，为次生常绿阔叶林树种，纹理直，结构细密，材质坚韧，富有弹性。早期木雕用材很材，凡地产硬木均可使用，如荷木、枫木、杉木、梓木等，苦槠便是其中之一。这些木头便于雕刻，也为木雕界能工巧匠的产生奠定基础。初见苦槠，在沈园；再见苦槠，是在根宫佛国。根博园的佛塔前，抑或佛殿旁，总有一株苦槠，它这样的粗壮繁茂，低低地朗润着，素素然。说不出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陆游的苦槠，是他无处言说的苦情；佛前的苦槠，是否，意味着普度众生的“苦海无涯”？常伴佛前，虔心观佛，苦槠是“彼岸”的涅槃。

陈列馆内，便有一尊千年苦槠树根雕刻的面壁达摩像。近三米直径的树洞内壁，凹陷的洞窟沟纹连绵，突起的半炭化的木质骨核层层叠叠向下垂落；树根截面中心是木质腐朽后的深色残骸，有的弯曲褶皱横向弯曲，有的筋脉纹理丛向曲折延伸。达摩的整个身躯融于树根之中，闭目沉思，正在参禅状席地而坐。达摩如帚的浓眉，微闭的双目，坚挺的鼻梁，抿紧的双唇，因饱受沧桑而松弛的面颊，还有那最具特色的如钢丝般卷曲的鬓须，猛然一看，面壁中的达摩骨瘦嶙峋，柔弱无力，静观之下，不由让人心生敬畏。整尊达摩像聚集着一股神乎其神的秒到之处，屏心静气、忘言绝虑，似冥思，又似顿悟。

一株苦槠，从幼苗时的稚嫩柔弱到枝繁叶茂，经历风吹雨打、烈日苦寒，长到千年，才有了这样一尊达摩。苦槠以另一种形式的再生，延续了达摩的明心见性、深邃睿智。我早已分不清，是苦槠的“苦”，浸润了达摩悟佛九载的苦；还是达摩的默然面壁、五心朝天，参透了苦槠的灵气……此间的达摩，寂坐修心，不改佛事，忘却了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