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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后人为什么不入梨园行?

 cxag 2021-12-24

    在网络上搜索,不多的资料中,有两个叫程永江的人,一位是百度百科介绍的美术史论专家,另一位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之子。没有人会想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前者的介绍中,没有提到他是程砚秋之子,后者的介绍中,也没有提到他是美术史论专家,其实,他们是一个人。

程永江

    程砚秋英年早逝,家中只有三子程永江在国内从事与文字相关的美术史论工作,因此程夫人留下嘱咐,要求程永江将父亲的一生诉诸笔端,就这样,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程永江开始采访、整理、书写程砚秋的一生,以至于到了本世纪初,他完全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美术史专业,致力于程砚秋的研究。

从2000年至2010年,程永江几乎每年出版一部程砚秋的研究著作,从《程砚秋戏剧艺术三十讲》到《程砚秋戏剧文集》再到《我的父亲程砚秋》、《程砚秋日记》等。

     以下为程永江生前接受华商报的专访实录。

研究程砚秋 没人比我执著

华商报:您早年是学美术史论专业的,后来为了整理父亲的资料,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今年您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这么多年来,您有没有后悔过?

程永江:我付出很多东西,包括放弃自己的专业。我的本职工作是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在中国美术史的建设上,茅盾担任文化部第一任部长时,他给我的职务是全国美术史编辑组秘书,负责整个中国美术史编辑。在中央美术学院,我是美术系的副主任,研究方向是中亚西亚、乌兹别克斯坦等国的美术史。为了写父亲的这些东西,我把行政工作放下了,放弃了很多。

华商报:您1952年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然后又到苏联列宁格勒列宾美术学院(俄罗斯皇家美术学院)深造,您应该是很喜欢您原来的专业。

程永江:我很喜欢我的专业。但我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像我这么熟悉、这么了解、这么执著地完成这个工作(对程砚秋一生资料的整理)。我觉得我很自豪,我是属于京剧体制外的人,不是剧协的会员,我反倒是美协的会员,我就是自己业余从事京剧的研究,出版我自己的著作,我觉得为后人留下了一笔传承的遗产。

华商报:那对自己专业的耽误,算不算一种牺牲?

程永江:无所谓牺牲,一个人一生当中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总有几个关键的选择,在美术史上的研究,或许我还有贡献,但是肯定没有研究程砚秋的贡献大,我牺牲是值得的。我现在还没有去见上帝,呵呵,我还有时间,我还可以重温我中亚西亚美术史的专业,或许还能跑一趟吉尔吉斯斯坦。

程氏家规 子孙不入梨园行

华商报:我很奇怪的是,你们兄弟三人都没有继承父亲的专业。

程永江:我父亲说,我的儿女都不要学戏。原因很简单,在父亲看来,戏剧界的人不管你有多大的名气,社会上的人还是瞧不起你,他写的传记是这样:“我不是梨园世家出身。”梨园世家是什么?就是原来的相公堂子,你们年轻人可能不知道相公堂子什么意思了,北京的八大胡同有这个院那个院,有妓女,也有男相公,他们会唱,是达官贵人的消遣。为什么当时总是把梨园和妓女相提并论?父亲是不得已,他是为了生存,但他出淤泥而不染,所以不希望自己儿女再做梨园行。我大哥非常喜欢京剧,父亲到瑞士访问时,我的祖母和母亲看大哥那么喜欢京剧,就送我大哥学唱老生,可能有遗传基因缘故,我大哥唱老生好得不得了,但父亲回来后发现大哥学戏,勃然大怒,第二年,决然将十岁的大哥送到瑞士日内瓦读书,我祖母痛哭流涕,但是还是父亲做了主。父亲说,我们程家子孙后代不入梨园行,因为当时学戏在社会上没有地位。

《百年巨匠——程砚秋》精彩花絮

华商报:据说您父亲是因为家境贫困不得已去学戏。

程永江:我们程家原来隶属满清正黄旗,后来家庭破落后成为城市贫民,父亲跟随我祖母搬家到北京天桥捡煤核为生。一位唱花脸的邻居,看我父亲相貌挺好,建议让他学戏。唱戏在20世纪初是很能赚钱的职业,唱红了就能赚钱养家,所以当时我祖母没有办法,就让父亲去跟荣蝶仙学戏。我们当年算是贵族,不是梨园世家,要进身到梨园,按理说是不光彩的,旧社会是梨园和妓女并列,是下九流。我祖母和父亲抱头痛哭,把父亲送到荣蝶仙家里,住在老师家,给老师家当小伙计,做饭、跑街、洗衣服、打扫内外。学戏需要签9年的卖身契,在这个卖身契中规定,如果学成,要免费给老师唱两年戏,学不成,这9年就是个小伙计,条款非常苛刻,老师很残酷,父亲动不动就挨打,人们说“打戏”,我父亲在徒弟阶段,功夫是很扎实的,为后面唱红打下基础。

华商报:程家后人现在都从事什么职业?

程永江:我们三个兄弟,大哥是翻译家,现在在法国,二哥是搞工程的,我是搞美术考古的,我们程家都是大学毕业,最少学士,我儿子在法国拿了两个硕士,可以说,我们是书香门第。例外就是,我必须要完成我母亲给我的遗愿,我放弃了我的专业,来研究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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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商报:您学美术史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程永江:小时候,我喜欢画画,临摹一些画作,北京解放后,我就想我到底有什么本事生存在这个国家,开始我去学汽车,谁知道学校关张了,我父亲就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画画,父亲就说,那我带你去看徐悲鸿先生,徐先生见了我之后,让我进了他们的短训班,那个班里有现在美术界很多大家,出的人才也很多,就这样,我才进入到美术界。

父亲的教育方式是训话

华商报:父亲影响了你的学业,那在生活上,父亲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程永江:最大的影响是做人。可以说,他不唱戏的话,一定是个侠士,他嫉恶如仇,戏如其人,在舞台上,他见义勇为,除恶务尽,也体现了他的为人。旧社会里,一个人怎么保持自己的名节,这是最重要的,父亲一生中,哪个地方有灾难,他就主动去唱义务戏,不知道唱了多少窝窝头戏。他心里不是想着自己,而是想着人民,想着民族,想着普通老百姓。

华商报:据说他对其他的艺术也非常感兴趣,例如学习绘画、书法、舞拳练剑、观摩电影艺术,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和美学情趣。

程永江:他一生当中热爱武术,拜访过杨氏太极的传人,与太极拳高手是莫逆之交,自己也是太极高手,所以,程派艺术里融合了很多中国其他传统文化因素。他还自费到欧洲访问,学欧洲的音乐,甚至都想长期在国外学音乐。他说京剧是高度写意的,一个步伐,十年就过去了,一个转身,就换了场景。

程砚秋剧照

华商报:在做程砚秋的研究之前,您印象中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程永江:原来,我们并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个严父,他的教育方式就是训话,跟我们谈四书五经,谈怎么做人,要刻苦学习啊,总是告诉我们:“在人的一生当中,侥幸两个字是没有的”,“不要以为是程砚秋的儿子,就能混世”,“我只培养你们到18岁”。他经常这样教育我们,我们兄弟几个,从小就在心里认为,不能靠父母,要自己努力。

华商报:后来,您对他的看法有了什么样的改变?

程永江:我觉得我不识他的真面目,经过我不断研究,逐步认识到,我的身边原来有这样一位艺术大师。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我从父亲的出生地开始调查,沿着他在北京的居住地的变化,寻找父亲的足迹和人生,才认识到他的伟大。你想,作为一个梨园界的演员,他很早提出,“我到底为什么要演戏?我的戏剧观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当时恐怕没有一个戏剧演员能提出这个问题。他说:“我们演戏应该为人类幸福演戏。”这个思想是非常超前的,他的胸怀非常宽厚,他想的是中国戏剧的命运。1932年唱红后,他放弃国内的声望,甘愿做一个大学生到欧洲考察音乐戏剧,考进德国音乐学院。国内的朋友给他写信,说国内有一百多号人靠着你演戏养活,你不能这样不回来,他说:“我就为了几百个人的生活去演唱吗?”他真的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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