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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今天，和蛋蛋告别。如果不是翻到自己的旧记，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蛋蛋是朋友的一只宠物狗，因为朋友外出，交给我们代养一周。蛋蛋什么模样呢？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它回到主人身边之后，为我们开启了近十年的快乐。 2000年11月13日，广州。天河城北门的马路边，某人等我下班。见到我之后，神秘地打开手中拎着的纸袋。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蜷在里面，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小眼睛打量我一下，又继续睡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生物？猫？猴子？其实，它只是一只长得有点奇怪的，狗。 就这样，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怪怪。 刚开始时，怪怪每天忙着吃和睡，一个星期体重可以飙升半斤。带着它去朋友家做客，开心得吃多了，肚子拖在地上，四只小短腿勉强支撑在四周滑行着逡巡，朋友说：你们家的猫好可爱！它也不在乎，咧着嘴继续美滋滋地笑。 很快，怪怪就学会了不进房间、不自己出门，我们回家时它一定在门后恭候，门一开就两条后腿将自己直立起来，在地上着急地跳啊跳啊，发出孩子撒娇一般的呜呜声，一定要人把它抱起来，拍拍它的背，挠几下肚皮，夸它怎么这么乖，它激动的情绪才会渐渐平复。 12月12日晚，怪怪受伤了。我抱着它检查半天，才发现它的左眼已经变得混沌不清。寒风中将它裹在自己怀里，走了一家又一家医院。眼科医院的值班医生被我们折腾得无可奈何，一再跟我说：没办法啊，我只会给人看眼睛。 给它涂了点眼膏，黑夜中坐等。天一亮就赶去宠物医院。接下来的一周，每天早上带它就医，每次要从它的前腿抽一毫升血，混着药物在上下眼睑各注射一针。 第一次抽血它还不了解情况，猛一挣扎，针筒里的血全飞了出来，溅在我的外套上。它先是痛得将脑袋埋进我怀里，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去舔我外套上的污渍。我跟它说：没关系的，你配合一点，快快打针，你就会好了。于是，抽血时，它把前腿伸得笔直，打针时，身体虽然还在微微颤抖，脑袋却纹丝不动。很快，怪怪又满地活蹦乱跳了。 欢快的狗生没能持续多久，怪怪就遇到了一次重大转折。在公园游荡时，见到一群狗狗在嬉戏，它很开心凑过去想要加入。一只大狗斜刺里杀出来，无比凶恶地对着它狂吠。怪怪犹豫了一会，退回到我身边。我想，它一定是决定了不再与这些粗野的家伙为伍。从此，它再也不跟狗狗们玩儿了。一旦发现有狗狗凑近，哪怕比它还小，它都会十分警觉地退开，实在没有退路时，就抱紧我的腿，提醒我务必搭救它脱离险境。 2001年的春节到了，火车票一票难求，怪怪回家成了个大难题，我又不敢将它交给航空托运，没办法，只好托付给朋友。我们狠心留下它就走，一圈又一圈楼梯转下去，一直能听到它的叫声。朋友说，整整一个晚上，它不眠不休趴在大门后，只要外面有脚步声，它马上就跳起来咧着嘴守候着。春节后朋友送怪怪回来，它冲刺扑到我怀里又是跳又是叫的，呜呜了好久。 接下来的几年，每年春节都提前让怪怪自己坐火车回家，我把托运单寄给家人去接它。家乡的小火车站不久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每年春节早早等着迎接它回家，连托运单都不用核对了。 一千公里的路程都能放心让它独自上路，却没想到在家门口险些把它弄丢了。2003年我们搬了新家，朋友们来吃饭。我去接人，怪怪也一定要跟着。一下楼，它撒着欢儿在草丛中上蹿下跳。我想着先去接人再回来带它，两分钟的时间，接到朋友回来，怪怪已经不见踪影。找了几遍，又去问保安，都说没见到，一时间我泪如雨下。朋友们也顾不上吃饭了，分头在楼下呼唤怪怪。 有人来提醒说，似乎见到一只狗自己进了电梯。我赶紧通知家人一层层去搜索。果然，怪怪在10楼的楼梯门后，正焦急地呜咽着扒门呢。原来它一发现我不见了，马上掉头回家，因为楼梯门关着，它跟别人进了电梯，出电梯后依旧进不了楼梯间，自己一直在那里想办法。找到它时，少不了又是一阵狂喜加兴奋。我的泪水，和它的泪水，都混在了一起。经过此事，怪怪再也不愿意跟我们分开了。 后来几次托运返乡，它的情绪都非常不好。分别时不愿意看我们，眼眶湿湿的，眼睛下面的毛一直也干不了。铁道部也很体贴，2005年，火车运行图调整，广州再也没有火车经停家乡了。为了怪怪春节回家，买车成了最自然不过的选择，从此它和我们都不用挤火车了。 怪怪很快也适应了这样的旅行，每次进入酒店大堂，总是安静地躲在怀里，等进了房间，偷偷探出头来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跳下来，把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确定一切正常后，才放心地趴下，下巴搭在我的腿上，耳朵垂着，不一会就开始打盹了。 2007年国庆，带着它自驾去海南。恰逢台风过境，我们赶上停航前最后一班船，怪怪匍匐在副驾驶的地板上，安然通过检查。夜色中渡过琼州海峡，一人，一狗，在漫天的星光下，在摇曳的海浪中，相对无言。 到了海南，一路追着台风的足迹，海里一片狼藉。怪怪对海浪十分警惕，远远躲开水线。带它下海，这家伙又一次颠覆了狗的形象。明明会标准狗刨的，却一定要刨啊刨啊漂到我身边，死命抱着我往上爬，决意要离水远一点。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应该是刚搬家时留下的心理阴影。 那一天，它很兴奋，在小区里撒腿狂飙。因为不熟悉环境，越过一级台阶，一个纵身跳跃，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慌张赶过去，原来，台阶后是景观水池，它落在了水中，正扑腾扑腾努力刨着呢。我一边笑话它成了落水狗，一边把它捞起来，它幽怨地看了我好久，才弓起背将身上的水抖去。 为了消除它的恐惧，后来再带它去了一次大亚湾海边。在无人的沙滩上，它纵情狂奔，大大的尾巴高高竖起，就像一杆招展的旗帜。四脚腾空时，带着白色的沙子向后飞起，那一刻，它就像拥有整片大海。可惜一下水，它老人家立马原形毕露。为了尽量远离海水，它抓着我往上爬得如此卖力，都忘记要收好自己的爪子，将我的肩膀划出几道浅浅的血痕。我思之再三，决定回广州打疫苗。 第二天来到防疫站，让医生检查已经快看不见的抓痕。医生对我的担心表示纯属多余，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给我注射了人生第一支狂犬疫苗。遵医嘱坐了半小时，恶心、头晕、乏力，各种不适。回到家对它吼了一声“死狗！”，它耷拉着耳朵，眼皮垂下来，夹着尾巴怯生生跟着我，每一步放下脚丫子都掂量着轻一点，再轻一点，斜着脑袋偷偷地看我。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看我阴转晴天，怪怪立马活了过来，两条前腿抱着我，仰起头，伸出粉红的舌头，嘴角上翘，也笑出了一脸灿烂。 就这样，模样奇怪，性格古怪的怪怪，陪伴了我们近十年。怕狗、怕水、怕人的它，唯独对我们毫无保留地全情付出。每一天，它端坐在窗台上望着我们回家的方向；每一次打开家门，它缠绕在脚边欢欣鼓舞；每当我坐下一拍掌，它马上跳到身旁紧紧依偎着；每一次赛跑，它总是故意放水，跟我同时到达终点。它一定以为自己是上天派来守护我们的，所以放弃了一只狗的所有爱好，除了我们，它没有任何牵挂。 时光总是不停留。一转眼，怪怪离开也已有十年。这十年里，我们换掉了为它买的车，换掉了它曾经住过的房子，换掉了被它磨牙啃烂的柜子，也试图想换一只狗。可是每当朋友发来待领养的小狗照片，我左挑右挑怎么也不合眼缘。有一天晚上，走在小区里，突然见到前面一只小狗，金色的毛，大大的尾巴翻起来卷在背上，露出一片白色，小短腿一扭一扭地闲庭信步，像极了怪怪。我跟在它后面走了几步，突然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跟朋友发了条消息：其实我想找的只是怪怪。 只是，怪怪在天堂。而我，在思念，它留下的温暖。 附 2000年7月6日 旧记 早晨一开房门，蛋蛋就碎着步子进来，手忙脚乱地舔来舔去。带了它将近一个星期，打包了无数东西给他，最终还是要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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