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汉家陵阙

去年计划暑假行程时，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征求一番意见，恰好画成一个完美的圈，自长安始，至长安终，行走在诗书年华中，回望当年的万千气象，想象那如梦如幻的锦绣河山，自认为是一次完美的自然+文化之旅。

一切都是从那个神奇的名字开始的。长安。

公元前202年，刘邦定都汉中，取名长安。从前的丰镐、咸阳，在历史迷雾中越走越远，模糊的背影渐渐隐去。在它们的肩上，一个全新的王朝蓬勃喷发。

去年今日，带着朝圣的心情，坐早班机飞到西安。航班准点降落在咸阳机场，五千年的风霜倏忽扑了个满怀。为了让自己稍稍适应心境的转换，也为了留点时间恶补历史文化课，我们特地放缓了晃荡的节奏，慢悠悠开始第一天的行程。

机场附近有个周陵镇，反复研究地图发现，果然有一片周陵，大家都被我忽悠着欣然同去。路程很近，可是导航执着地把我们带进了周陵镇派出所，兜了两圈，总算是找到周陵的正门。没有牌楼，没有售票处，两扇漆黑的大铁门虚掩着，任人大摇大摆进去。殿堂不多，布置得很简陋，转到后面便是高高的封土堆，还被一条土路隔开了。台阶上立着乾隆年间立的碑，大书周文王陵。

沿着前人踩下的小径，可以一路登上封土堆顶部。站在最高处，四面望去，草木青青，继续走下去便是周武王陵。东北方向是机场，起飞降落的航班不断，看上去就像擦着周武王的封土在飞行。我想，也许姬发会以为，他的雷震子回来了。

印象中好像西周没有封土的习惯。一边离开周陵一边查阅网上的资料，果然有许多观点认为这两座陵其实应该是秦陵。原本打算再看看附近的周公墓、姜子牙墓，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就像封神演义的主题歌所唱：

让生命化作那朵莲花，

功名利禄全抛下，

让百世传颂神的逍遥，

我辈只需独占世间潇洒。

周陵也好，秦陵也罢，那些神一般的人物在哪逍遥，我们实在管不着。倒是世间潇洒，最是难得，且随缘享用罢。

中午饱餐一顿当地美食，来到咸阳博物馆继续补充精神食粮。

小小的博物馆里可是大有乾坤，犹以杨家湾西汉彩绘兵马俑最为震撼。庞大的兵团整装待发，步兵、骑兵有序列阵，持戈控弦。每个将士的表情沉毅果决，随时准备冲锋陷阵、攻城拔寨。

目前还不知道这支军队的主人究竟是谁，据考证可能是周亚夫。他镇守细柳营，防范匈奴来犯，汉文帝来军中慰问时，被拦在军营外。哨兵告知，将军号令“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听皇帝诏令”。皇帝感叹“这才是真将军！”

这些兵马俑，也许便是细柳营的一部分。面对这样的威武，即使隔着橱窗也能感受到肃杀之气。正是这只军队，二十几年后，开始了对河西和漠北的扫荡，第一次将我们的疆域推进到最西边。

西风残照时，我们来到了茂陵。这个王朝的制高点，汉武帝刘彻，和他钟爱的许多人一起，长眠在这片土地。因为巫蛊之祸自杀身亡的卫皇后未能与他合葬，离茂陵封土最近的是李夫人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样的佳人果然是难再得。两千年悠悠岁月过去，魂魄终究不再入梦，而茂陵，早在汉末就已被赤眉军挖了个遍，搬了几十天宝贝，陵中财物还剩有一大半。后来，谁的队伍没钱了就来这里搜刮，每次都有斩获。甚至到唐末，黄巢军还来搬了好几天。

这样的侵扰，若是长平侯卫青和冠军侯霍去病英灵有知，想必定要整军勒马，打他个满地找牙。他们俩的墓与汉武帝相距仅一公里。霍去病的墓已被修整为茂陵博物馆，要买门票才能进入。博物馆里有著名的马踏匈奴雕像，线条简洁，寥寥几笔，勾勒出匈奴俘虏不甘心而又只能接受毁灭的模样。

那是一段热血沸腾的岁月，汉家男儿，在卫青和他的率领下，千万里转战，纵横捭阖，袭龙城、收河朔、出雁门、平漠北，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从此，我们才拥有了青海长云暗雪山。

与博物馆一墙之隔，穿过一片田地、果园，小路的尽头，一片荒野中，就是卫青墓。伙伴们在车上等我，我急急跑步前去拜谒。夕阳下，喘着气来到他的墓前，我对着他，他对着我，大片的沉默被风撕碎，一片片抛向虚无。

风一样的大军卷过之后，终归于平静。只有两位大将军墓前的花告诉我们，这一切，至今仍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霍去病墓的封土上建了亭子，可以登高远眺。有位工作人员在上面循环介绍四面八方的土包包。目力所及之处，但凡见到平地上隆起一座小土丘，都代表着一段沉睡的历史。不知道九泉下的他们，是否还会促膝长谈，讨论西域大计？遥远的西边，那一大片广袤的土地，依然在讲述着他们的传奇。

一千年前，李白在这里徘徊时，已经用一曲《忆秦娥》写尽了后人的慨叹。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当晚，我们投宿袁家村，在美食之间徜徉。汉家兵马在咸阳古道上踏出的音尘，终于换来现世的欢愉和潇洒，在同样的月色下，今，古，似乎并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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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2019年8月2日 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