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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夫复何言 2021-12-24

从布尔津县城到喀纳斯只有150公里,两年前的今天,起个大早的我们差不多花了六个小时才抵达喀纳斯景区大门,贾登峪。一路限速,有些路段甚至限速30。早就耳闻新疆限速很严,加上又有前一天可可托海限速20的经验,司机也乐得当一只快乐的蜗牛。

变身蜗牛的原因,固然是因为限速,更多还是由于我们自己贪恋一路的风景。

越靠近喀纳斯,越是自然草原的风貌。小朋友们兴奋异常,找了片草地就要下车,抓蚂蚱、砸牛粪、吹蒲公英,各种撒野,大人们也跟着屁颠屁颠的不亦乐乎,不觉就是一个小时。

看看到了午餐时间,我们随机找个蒙古包,烤肉、羊排、手抓饭、奶茶全部点上,把店家夫妻俩和小儿子给忙坏了,又是生火又是穿肉,好一顿折腾。

我们可巴不得上菜再慢一点。天高云淡,自在逍遥,手机信号也不好,不用操心邮件啥的,就看着牛儿和孩子们奔跑,这样的日子,无限拉长才好呢!


总算慢悠悠晃进了喀纳斯,登上观鱼台远眺,水怪自然是看不到的,只有一块碧玉,水汪汪浮在山间,温婉清润,瞬间就抓住了我们的心。

二十几年前,还是个穷学生。暑假时新疆的同学说要带我们回家,去看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我们掰着指头算了好几遍生活费,最终还是默默放弃了远行。暑假归来,同学得瑟地给大家秀照片,那山、那水、那树,遗世而独立,无比惊艳。同学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喀纳斯。

很快,就听说它被围起来收费了。这一错过,便是二十年。

幸好,我还是来了。这山、这水,依然是罔顾一切的恣意美丽,不需要任何修饰。

可惜当年的文人没有发现它,我们的诗词曲里都找不到对应的佳句来形容它的美丽。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洒遍了多少鲜血,兴也好,亡也好,这里似乎永远安宁,细心呵护着这样美好的存在。

时间又翻过一年,去年的今天,在潼关古城上远眺黄河。山川各异,心情无别。

到了潼关,自然要温习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踩在哥舒翰轰然败亡的地方,想想这位横行青海夜带刀的人物,率二十万大军在此恸哭出关,被安禄山打剩八千,兵败被俘,不由连声长叹,苦从中来。

公元756年6月,潼关失守。唐玄宗逃离长安,不久变成太上皇;杨贵妃在马嵬香消玉殒,将来会赢得一首《长恨歌》;杜甫全家逃往鄜州,从此颠沛流离一生;王维被叛军拎出来当官,平叛后侥幸存活郁郁隐居;李白还在庐山,但即将成为永王的幕僚,最后因永王兵变被捕入狱。

那些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日子,一个响指之间就灰飞烟灭了。每一个灵动而高傲的灵魂,都因一个人或几个人的种种幻梦,在痛苦中挣扎,直到最后一息。苦,非常苦。

等我洒完读史的眼泪,小朋友们也起床了,欢蹦乱跳的活力让我有些难以适应。一个个抓住让他们背《山坡羊》,居然都囫囵吞枣完成了任务。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其中之味,就算陪我一起分担吧。安慰老人家,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从潼关出发,沿着黄河一路东行70公里,便是函谷关,又一个不可绕开的地方。函谷关并无历史遗存,景区都是新修的建筑。找到一处高地俯视,深险的山谷中,三座关楼雄踞黄河边,身后是一片开阔地。由于眼前的地势早已今非昔比,我们并未体味到崤函咽喉的险峻,只是远观便离开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温习函谷关的故事,老子青牛出关的潇洒,孟尝君门客鸡鸣狗盗的狡黠,公孙龙白马非马的辩论,一个比一个精彩,故事还没讲完呢,就到了三门峡。

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三门峡由此得名。这样的地方,果真还留有远古的记忆,虢国博物馆给了我们巨大惊喜。

这个虢字单独看上去有些不认识,但是摆在成语里大家都很熟悉。我说:假道灭虢,大家会心地接龙:唇亡齿寒。公元前1046年,武王灭商,将文王的两个弟弟封为虢国国君。历史上曾经有五个虢国,最后一个于公元前655年被晋献公借道虞国所灭。

391年的历史,陈列在博物馆中,我们就这样突然和传说中的国家面对面碰上了,不知道是我们穿越到三千年前,还是虢国穿越到了现在。

博物馆里展出了大量的青铜器和玉器。其中兽叔铜盨(xǔ)几乎没有锈蚀,还保留了金亮的光泽,据说是单国的贵族给女儿陪嫁到虢国之物。看上去这场婚礼刚举行不久呢,这个金灿灿的饭碗似乎还没使用过。

馆藏文物中最为厚重的玉器,是一块硕大的人龙纹玉璋,灯光照射下十分震撼。原本应该是青玉的质地,因年代久远整体呈金黄色,背面有红色丝织物留下的压痕。它出土于国君虢仲墓,据推测应是周天子所赐,虢仲下葬时放置在内棺盖板上最显著的位置。

至于还有编钟、环佩、车马等等,充满钟鸣鼎食、欣欣向荣的气象。单是各种酒器,就让我们顶礼膜拜。不自量力地拿着说明去找对应的青铜器,不一会就晕头转向了。

品味完虢国这杯历史的陈酒,微醺中来到三门峡水库。站在大桥上,眼前是山西,身后是河南,左边是浩浩黄河,右边是滚滚怒波,一群人一刻也等不了,即刻下到大坝底部,投入黄河的怀抱。

这黄色的浪潮不眠不休,已经拍打了无数时光。面对着它,背后是一片平缓的水面,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小石柱,孤零零立在水中,相传是大禹治水留下的镇河石柱,千百年来浮沉于惊涛骇浪之中,阅尽千帆,巍然不倒,被誉为中流砥柱。

又到夕阳西下,黄河泼洒了一身的黄泥,眼镜上也全是斑斑泥浆,就如被醍醐灌顶洗礼了一般,张养浩的另一首《山坡羊》幽然响起。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
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
列国周齐秦汉楚。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唯有这山,这水,和那山,那水,穿越浩瀚的遗恨迷烟,慰藉我们的灵魂。


附 2019年8月5日 旧感


附 2018年8月5日 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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