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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冉庄河》武继志

 作家文坛 2021-12-25

  冉庄当村有条河,河中晴天无水,单把一个村隔成两爿,人们便习惯称为上村和下村。上村有集会,下村有口井,上村的集会是南山的大集会,下村的井是全村唯一的一口井,上村到下村挑水,下村到上村赶集,多少年多少代,上村下村来来往往还是一村人。

  那年春天,村里来了两股队伍,上村住阎军,下村住八路军,都说是来打日夲的,可就是两个和尚念着两夲经,别扭的很。阎军不让八路军到上村赶集,八路军不让阎军到下村挑水,有几次互相还动了手脚,双方各有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这还嫌不够劲儿,干脆双方以河为界,各在两边挖了堑壕,堆了沙包,架起机枪来。

  阎军领头的是位高个儿营长,忻州人,姓霍,块儿大嗓门粗,站在沙包上朝八路军喊,八路军弟兄们,你有你的婆婆,俺有俺的公公,咱是井水不犯河水,有能耐留着打小日夲去!

  八路军领头的是个小个儿连长,南方人,年令二十上下,他和他的部队沉默冷静,任由阎军想喊就喊,想骂就骂,一概不理。

  村里的老百姓议论说,看哇,打呀!一个槽拴不住两叫驴,打呀!

  一天夜里,上村果真响起啪啪"的枪声,呐喊声还有跑的追的脚步声。这是夜里阎军有三个兵开小差了。第二天霍营长气的火冒三丈,连早饭都没吃,出来入去的骂人,帽子攥在手里,见谁拿帽子打谁。

  他手下的人都知道,那三个开小差的兵是他从忻州带来的,其中王六跟霍营长还是表兄弟,事情说明了霍营长在演一出捉放曹",所以当霍营长大骂忻州人不是人做的时,别人还都在暗笑呢。

  霍营长在营部叭叭"地摔帽子骂娘,帽子一摔到桌子上,一掀一阵风,一掀一阵风。霍营长摔罢帽子,还想找点見响的,这时有人进来报告说,八路军那个小连长来了。

  他来干什么?霍营长眉脸正黑,自然沒好口气,手下又悄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霍营长脸上一阵惊诧,噢,事情怎弄成这样了?

  正说着八路军的小个儿连长进来了,不行军礼,而是一抱拳,笑容滿面,礼貌得体地说,

  霍营长,你好哇!

  八路军深知霍营长的底细,江湖出身,重义气,喜欢抱拳示近,不喜欢军礼,军礼是上下级的关系,不贴心。

  霍营长未防八路军会不速而来,又觉得这八路军真是狗拿耗子。`丷'

  霍营长的部队自打入驻冉庄村以来,一直和八路军关系紧张。眼前这位小个儿连长曾几次递話说是要拜访他,他都拒绝了,他瞧不起这些南侉子。

  八路军来访的意思已有人在他耳边嘀咕过了,霍营长觉得这八路军给他出了个难题,但霍营长是江湖人,义气为重,好汉不打上门客,。霍营长赶忙让坐,

  请,请兄弟这边坐!

  这算是在冉庄村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八路军是来送还那三个开小差的兵,小连长让人把那三个开小差的兵带进来。其实这事也简单,这三人按照霍营长的安排,开小差从上村跑出来,再经下村就安全了,…他们认为八路军不会管阎军的事,不曾想让八路军扣下了。现在三人一排并肩站在霍营长面前,既疼了屁股又伤了脸面。

  霍营长脸上腾一下红了。霍营长个儿大腿长,跳起来两眼瞪成牛蛋,把那三人一人一脚踹了过去,爷操,爷操,爷操你这王八蛋!踹得那三人疼的咀一咧一咧地不敢叫嚷。

  八路军小连长说,霍营长,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饶他们这一次吧。

  霍营长跳着骂着吩咐道,把这三个王八操的先关起,明天活埋!霍营长做的说的都好听,别人是心知肚明。那三个人被带走了,八路军小连长又和霍营长随便聊了几句,站起说,霍营长,兄弟告辞了。

  別急着走哇,来了就再坐会儿!

  霍营长一向好酒好客,无论那方客人,来了就的碰两杯,这是霍营长的规矩。八路军的小个儿连长被留下了,缘份也就有了。

  酒荣一端,話就多了,碰过两杯,就是友情。霍营长对八路军的小连长说,

  兄弟,你们八路军办事认真,军记严明,哥哥我佩服。可今儿这事……

  霍营长眼皮晕晕地朝门外一瞅,在八路军小连长耳边说起悄悄話,罢了,说了一句,论公,大战在即,忠孝不能两全,论私,我的给祖宗留根儿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八路军的小连长故意装糊涂,笑笑说,这就怪兄弟多管闲事了。

  没啥没啥,喝酒喝酒!

  霍营长快人快语,看人看事看义气,霍营长觉得八路军这个小连长个儿不大,却是条汉子。

  霍营长喝多了,自己忘记自己尽说了些啥話。八路军的小连长也喝得七格八格的,让人搀回去了。

  第二天,河两边的堑壕填平了,沙包也搬了,阎军和八路军化干戈为玉帛,八路军到上村赶集。阎军到下村挑水。双方人马见面开始有了说笑。

  听说大个儿阎军营长和小个儿八路军连长换帖啦,喝酒喝了半夜。

  老百姓捕风捉影地瞎议论。

  过了两天,霍营长和小个儿连长共同商议举办一次比武大会,场地就选在冉庄河上游,离村一里多的地方。

  那天,霍营长腰扎皮带肩挎盒子炮,皮靴踩的铿叽铿叽地来了。他的队伍整齐有序,枪是好枪,炮是好炮。

  八路军小连长带着他的人马入场了,一色的南方小后生,个个精神抖擞,踏着一二一"的步伐,就是手中的傢伙差劲,有的枪只能打兔子,还有的战士手中握着標枪。

  老百姓在河边站了两片,开眼界,看热闹,评评点点。

  比赛是兵对兵,将对将,阎军的霍营长要和八路军的小连长比枪法,靶子安的老远,一顶草帽头算是假设敌。霍营长端起一杆长枪,謙乎地对小连长说,

  兄弟,你先来!

  不不,大哥先来!

  霍营长笑了说,

  我来,我来我就来!

  霍营长双腿略略叉开,端枪,屏气,瞄准灬灬

  整个河滩哑无声息地等着听响声,啪"!一枪正中草帽头,草帽头抖动。

  啪“!又一枪中了。

  啪"!第三枪还中了,草帽头还晃,报靶的哨声响了,三枪三中!

  八路军的队伍在连长的带领下热烈鼓掌喊好。

  啧啧,好枪法!

  没能耐能带兵?

  老百姓也在咵奖。

  卜霍营长兴高采烈满面春风,长官一露脸,当兵的也神气,阎军个个廷着腰板扬起脖子,恨不得把老百姓的眼珠全安在自己身上。

  霍营长对八路军小连长说,

  兄弟,让你見笑了,你来你来!

  小连长从霍营长手中接过枪,脸上开始紧张,他很认真地立了个姿势,很认真地瞄呀瞄呀……整个河滩又是一片沉寂,等着看他的手段。

  啪"!

  小连长打出的第一枪没中。

  老百姓伙里一片圪吵。阎军的队伍里有人打怱哨。八路军的人都把头低了。

  小连长额头汗涔涔地闪着光亮。

  啪"!第二枪还是没中。小连长羞的滿面通红,手也不由颤开了,越颤越不敢开枪。

  霍营长旁边打气鼓劲,送安神丸。

  兄弟,别慌啊,用心往靶上想,想那就是小日夲的鬼脑袋!

  啪“!小连长终于打出第三枪。

  哎呀呀,老天爷哩,差点剃光头!

  阎军议论。

  老百姓议论。

  小连长把枪往旁边人手里一递,然后一抱拳,诚诚恳恳对霍营长说,

  霍大哥,兄弟学艺不精,甘愿受罚!

  作罚的早已准备好了,一张桌上放着三碗谁见谁乍舌的浑源老烧,谁输谁喝,一枪不中喝一碗,小连长两枪不中喝两碗,他爽快地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咕咕咕一个顺下坡,碗底朝天了。

  霍营长哈哈大笑,用拳头在小连长肩头连连擂着佩服佩服!

  说話间,小连长突然脸色煞白,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坐。

  霍营长见状,大叫,兄弟别出详相哇!;

  就势抢前一步用胳膊把小连长架住。

  小连长象个孩子似地在霍营长的胳博弯里醉倒了,醉的身子一歪,头一低,哇"!一股黄汤带着酸腥味儿吐在霍营长咔叽布的衣袖上。

  八路军方面跑过两个人,把小连长接走了。

  霍营长关切地吩咐,回去让他喝点醋,醋醒酒。小连长走后,霍营长这才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半截胳博,实在有失体面,便大声喊,王六,王六!

  王六并没有被霍营长活埋,而是更心疼更亲近了。王六跑过来,霍营长低声对他说,

  你看我这衣袖脏的,人面前不能站了。

  怎办?

  回去换呗!你挡在这边,甭让人看见。

  霍营长和王六肩并肩身贴身,绕开人们的视线走,霍营长另一只胳膊甩的还是蛮精神。

  过了段日子。

  村里老百姓看见双方又挖了堑壕,堆起了沙包,可八路军該赶集赶集,阎军該挑水挑水。霍营长和八路军的小连长照常你来我往,不是喝酒就是聊天。

  老百姓弄不明白了。

  后来有一件事出的蹊饶。

  八路军的一个征粮队在离冉庄五里地的一段山沟里让人劫了。老百姓眼睛并不雪亮,但有时也能猜个七成八成。

  八路军没声张,装的跟没事一样。

  又过了两天,八路军的一个排长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打这事发生后,八路军再也没人单独行动了,干啥都是有伙有伴的,肩上挎着武器。

  霍营长那几天脾气极坏,整天一个人喝闷酒,喝完酒摔帽子,骂人,没头没脑地骂,

  爷想一枪嘣了你!爷想一枪嘣了你!

  事情总算过去了,霍营长脸色正常了。

  将近冬至的一天傍晚,天黑的快,风也刮的凶,阎军悄悄做撤离前的准备。原因是霍营长突然接到上峰的一个命令,命令里说有确切情报,日军要在今晚偷袭驻扎在冉庄的中国军队,命他适时把部队撤出来。

  霍营长蹙着眉头,一个人在营部踱来踱去,他在思前想后的琢磨。前些日子,霍营长多次受到上峰训斥,说他受了共产党的赤色影响。霍营长的初衷没啥错呀,他老想,都是中国人,都是来打小鬼子的,为什么总要牛蹄蹄两瓣瓣呢?他想不明白。

  最后,霍营长拿起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了几句話,他没啥文化,但也说请楚了。折叠好,让人把王六喊来。

  霍营长吩咐王六,务必亲手把这个纸扎交到八路军的小连长手里,保密!

  王六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王六出门时张营副进来了,张营副盯着王六的背影不放。

  霍营长问,都准备好了么?

  张营副报告说,一切妥当,只等营长下达命令了。

  下半夜,霍营长悄悄把他的部队拉到冉庄南边的斗方石岭上。他站在岭头朝冉庄方向望去,黑暗里,他的眼皮老跳,跳的他有心事放不下。

  突然,冉庄方向枪声大作,还夹着咚咚“的炮声,枪声密的跟刮风似的,那炮也打的凶,一炸一片火光,一炸一片火光。

  霍营长猛地省悟到了什么,大喊,王六!王六!

  什么事,表哥?王六应声跑过来。

  你把我的信送到没有,说实的?

  王六嗫嚅道,

  张营副……没……没让送…

  爷日死你那生祖!

  霍营长气的跳脚,拔出盒子炮照着王六就要搂火。

  旁边自然有人已做好了阻拦的准备,阻拦的正是张营副,张营副是团长的小舅子。霍营长知道这圪泡常在暗处坏自己的事,但又没法子,霍营长常常是咬咬牙不敢恨出声来。

  哎,我真不知你们是怎想的!

  霍营长痛苦地一抱头象个孩子似地蹲在地上哭开了。

  冉庄方向炮声隆隆,火光闪闪。

  作者简介:武继志:男,山西省灵丘县人,中专文化,曾当过煤矿工人,砖瓦工,公社医院会计,乡政府秘书,是大同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山西文学》、《草原》、《北岳》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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