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凤祥 说起这个“留半斤”的雅号还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 那几年，他在县里经常下乡到处跑，什么乡政府、商场、游乐场、卷烟厂、造纸厂，就差没上火葬场了。当时流行一套嗑：“出门坐吉普，直奔乡政府，眼睛喝通红，肚皮溜溜鼓，回去拿补助，一推六二五。”就是指“留半斤”这号人的。 “留半斤”的真名叫刘盼金。 有一次在酒桌上，几个人又是划拳，又是猜谜，几杯酒下肚，别人都喝得找不到北了，唯独刘盼金嘴不打飚，走路不摇，跟没喝酒一样。后来又逢酒局，人们都夸他酒量了得。这刘盼金也不谦虚，仗着酒劲竟然吹嘘道：“就那点酒还叫量呀？你们不知道喝得再多，我也是留半斤的量。刘盼金其实就是留半斤！哈哈哈……”从此以后，“留半斤”的雅号就替代了刘盼金的真名被叫开了。 留半斤平常老实巴交，像精神头不足似的没充电似的。可是一到了酒桌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精神焕发，妙语连珠，很快就成了酒桌上的中心人物。他总结出喝酒的基本原则就是打感情牌，他信奉“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特别坚信感情上来酒下去这个硬核道理。 酒品就是人品，一个敢于喝酒的人一定是豪爽仗义的人。凭着这个信条，他敢喝，善喝，喝得一路开挂，从装卸队扛包的干到副队长、队长，又从装卸队干到了公务员，又从科员干到了副科长。 还记得那时，装卸队半年开不出工资来，外面的欠账怎么也要不回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把手都走了。 危机时刻，留半斤跟队长建议“公关”，没有攻不克的堡垒，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小酒一喝，有话好说——没有酒桌上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天，队长特意带上了留半斤，跟人家说这是我的队长助理。 队长助理，那天的表现可谓是风头出尽，收获颇丰。几句时兴的小酒嗑，竟把酒桌的气氛烘托得热情洋溢，异常活跃。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千百回的擦肩而过，才换得回眸一笑。因为有缘，今天，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喝酒，这得是上百年才修来的缘？天上的月亮地上的河，感情的美酒就是喝。喝了这杯酒，幸福跟着感觉走！我提酒，先饮为敬！”留半斤说完这套话就在众人的一片掌声中，很潇洒地带头把酒干了，众人也很愉快地把酒干了。留半斤接着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个够；感情铁，喝出血；坐月子会情人，宁伤身子别伤感情。”熟悉而又亲切的酒嗑立时把一桌子的人都逗笑了，先前的戒备心，生疏感一下子飞到了太平洋。 为了把场面烘托得更加热烈，留半斤就给大家讲了个故事： “话说从前有一家老两口有四个儿子。儿子都娶了媳妇，一个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爷子端起酒杯说：“今儿个过年，咱们就不讲究辈分礼节什么的了，要放开了喝！这样，我先打个样，大家随便喝！” 老爷子一仰脖把大半杯酒喝进了肚里。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小儿子都喝了酒。 接下来轮到几个儿媳妇喝酒了。女人那时候都不兴喝酒，况且还要扭捏一番，做做样子。但是，老爷子说了今天是过年，要放开了喝。大儿媳妇就带头喝了，二儿子媳妇和三儿子媳妇也都喝了。唯独这小儿子媳妇确实是滴酒不沾的人，可是老爷子都说了要放开了喝，那意思就是大家都要尽兴，不能因为一个人扫了大家的兴。思来想去，小儿子媳妇就走到公公身边，“儿媳实在是不能喝酒，但是公公的话我得照做，那我就给大家也打个样吧！”说完，就在公公的脸上亲了一口。这个样打得鲜明深刻——一道鲜红的唇印像一朵灿烂的梅花盛开在公公的脸上。公公一下子激动地晕了过去……” 在众人的一片笑声中，留半斤端起酒杯说：“来，这回我打个样，大家随意喝！”一杯酒被留半斤喝得干干净净，看着留半斤动作娴熟而又潇洒地翻手把酒杯口朝下，没有一丁点的酒滴，满桌子的人无不拍手称快、叫好，也都干的干干净净。喝到了最后是客户经理提议，留半斤喝一杯酒就给拨款十万。留半斤那天一共连干了十多杯，自己怎么回家都不记得了。 都说酒桌说话不算数，可是这次酒后，那家客户居然把欠账一笔还清，一点也没打折扣。自此以后，留半斤成了装卸队的功臣，还真把他提拔为副队长，专门辅佐队长迎来送往，招揽生意。 一路开挂的留半斤，驰骋酒场，过关斩将，交朋好友，名利双收。后来居然从装卸队调到了烟草局。 一次，留半斤正在一个酒局上忙活，忽然接到顶头上司一个电话，“喂，刘盼金，你在哪呢？我这里有一个场子，你过来帮我圆一下！记住，不管他是谁，要把他们镇住！” 留半斤一面忙不迭地连声允诺，一面着急忙慌地往外走，又一面在脑子里转悠圆场的妙计。 刘半斤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到上司那里的时候，只见凤凰阁的一个雅间里人声鼎沸，上司被几个外地人包围，一个劲地劝酒，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一见刘盼金来了，上司如见到了救星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便道：“诸位，诸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刘科长，我大哥，也是我们科里的元老，我叫他科长大哥，也是在座各位的大哥！” 众人纷纷起身握手寒暄，并引为上座。刘盼金落座，朝众人一一颔首回礼，并起身鞠了一躬道：“兄台冒昧不恭，时才有一个酒局，都是不错的朋友，没办法过去打个照面喝了几杯，来晚了一步，这里怠慢了各位！鄙人这厢有礼了！” 紧接着他叫过服务员要了三个杯子，斟满酒道：”为表诚意和歉意，不才冒昧地先饮为敬！”说着话，就把他眼前的三杯酒一杯一杯地端起来连续干了三杯。 众人一阵唏嘘：“大哥好酒量！大哥好酒量！” 刘盼金愈加得意，举起酒杯：“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往墙里藏。谁能跳出墙垛外，不活百岁寿也长。来！好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迷是英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把酒干了好不好？” 众人已被这豪情感染，哪有敢说不字的？于是，场面一下子被刘盼金控制住了，上司心里暗暗高兴。 后来反对铺张浪费、公款吃喝禁令一出，很多人都不敢再喝了。公款吃喝更不能像过去那样堂而皇之了。 风声紧了之后，“留半斤”的酒少喝了不少，馋得他天天心里直痒痒，最近饭量也见少了，小脸也蜡黄了，从前的那个满面红光，印堂发亮，走路都斜着走，说话直打几酒嗝的“留半斤”不见了。人们都说还是反腐倡廉好，救了一些酒鬼的命，否则说不定得有多少嗜酒如命的早就爬烟囱去了。还有的人说，这一反腐让那些公款吃喝，借检查工作之名混吃喝的人断了供，省得一些手中有点小权利的人搜刮民脂民膏，为非作歹，坑害百姓…… 终于有一次，他来到一个下属单位。主人挺盛情破例在自己家安排了酒席，喝的是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茅台酒。这一次，接待他的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 常言道：酒桌上最怕的是扎小辫的、红脸蛋儿的。只见那美女一边朝留半斤抛媚眼，一边唠着小酒嗑：“相聚都是知心友，我先喝俩舒心酒。”美女说完，竟然连干了两杯酒。 留半斤心里暗自叫苦，今天遇到茬口了！ 他赶忙对上一句“青春献给小酒桌，醉生梦死就是喝”酒嗑，显得自己不同凡响。 但见那美女喝完两杯酒，脸不红，心不跳，起身给留半斤的酒杯再斟满酒。眼见得那酒杯里的酒已经涨潮了，就是没有漾出来，真是倒酒的高手！那樱桃小口又念念有词：“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倒杯酒，领导不喝是嫌我丑。” 留半斤虽说是久经沙场，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劝别人，哪承想今天倒让一个女人劝住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美女，我该喝多少？”俩个人，你来我往，对起了暗号。 美女接着说： “只要小酒喝到位，小嗑一唠就稀碎。 青岛不倒你不倒，雪花不飘你不飘。 只要感情到了位，能喝多少喝多少。” 留半斤知道遇到了对手，但是嘴上功夫不能让位。他把一杯酒干了，随即酒杯口朝下，示意喝得干干净净。 美女赶紧给满上，并继续说：“跟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喝酒，是一种苦痛；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喝酒，是一种感动。我们走到一块，说明我们感情到了位。只要感情到了位，不喝也陶醉！” 那一次，留半斤彻底醉了，而且一醉不醒，好歹留了半条命。事后才知道那茅台酒是假酒。 留半斤得了半身不遂，恢复了半年，才能下地自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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