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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坐着汽车去看滇缅公路:尚未繁华的畹町,跨过就是缅甸

 神天马腾空 2021-12-25

<今日头条>历史灰尘注:1938年8月底,滇缅公路终于提前竣工通车,滇缅公路被誉为“抗战输血管”,从物资上给抗战巨大的支持。几个月后的1939年3月,可爱的曾昭抡先生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滇湎公路,让我们跟随他的文字,去感受八十多年前滇湎公路上的风尘仆仆吧!下文‬摘‬自曾昭抡先生的《缅边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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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遮放到护浪

在到遮放的第二天,我们就由那里动身,往中缅交界的畹町去视察。畹町离开遮放不过三十八公里,不过目前路面不好,坐大汽车去,需要费去两小时左右的时间。我们是在上午十点三十一分,由遮放车站动身。离开街市以后,车过三座跨在溪上的木桥,随着路旁沿着遮放坝子的坝田前进。经过十三公里比较平坦的路,十一点九分,到护浪(距昆明九三九公里,海拔一O二八米)停下。

护浪原来不过是一座六家人家的小茅村。现在因为赶修公路路面,临时新搭了许多工棚,多土司现在也住在那里监工,所以陡然繁盛起来。不过一望各处建筑,却几乎全是极其简陋的篾棚子。我们去的那天,正巧是逢着街子。好些山头女郎,来赶街子,背着东西来卖。当我们正想替她们照相的时候,她们发觉了,赶忙跑开,结果只照得一张。

在许多简陋篾棚旁边,有一座西式的白帆布帐篷,衬出来作很明显的对较,那便是多土司夜间住宿的地方。白天他却是在这帐幕前的一座大篾棚里,和他的随员与监工等,一起办公。在这棚的右边,停着他的自用小汽车。棚子里面,一张床上,放着一架哥伦比亚(Columbia)牌的留声机,旁边堆着两大堆的唱片。唱片的内容,大部分是梅兰芳的旧戏和王人美的新调。各种样式的“毛毛雨”,一应俱全。在这种荒野简陋的地方,配上这种摩登的设备,这是怪有趣的。

多土司在土司当中,要算一位讲求新生活的青年。他不娶妾,不抽大烟,并且还自己来到护浪监工,实在是一件可佩的事。我们见他的时候,他是上身穿着一件西式衬衫,打的一条红色的领带,下面着了一条中国裤子,穿上一双低统皮鞋(Pumps).当我们邀他一起照一张相的时候,他立刻就换上一条白帆布的裤子。据说多土司为人很忠厚,不过不是像方代办他们能干。

我等在工棚旁边,和多土司稍为谈了一点路上的情形。据他说,上面来的命令,是限全路路面,于三月底以前,完全修好。遮放到畹町一段路,原来的路面太坏,修补很费力。遮放的人口,比较芒市更要少得多;但是它所负责修补的公路,也有三十几公里,比芒市少得不多,所以实在是很困难。因为人口稀少,本地征来的工人,根本不够用。现在也是由公路局从外面雇工人来帮忙。他们分工合作的方法,是外来的工人,专管修路面;本地征来的工人,管运石头和打碎石头。关于工资问题,原来云南省政府规定的办法,是本省境内修路,一律采取义务工役的制度;不但不给工资,连伙食也要自己带。这次修滇缅公路,中央原来预备对所有的工人,一律发给工资。后来省政府方面,以为这事不但与过去的义务工役制度,有所冲突,并且恐怕妨碍将来的征工修路,因此商得折衷办法,凡由本地方征来的义务工,一律照旧不给工资和伙食。雇来的一人,到另一处做工的(例如由保山雇来工人,到遮放做工),每人一日给付工资国币四角,伙食在内。

由护浪到畹町

因为路面欠好,我们在护浪向多土司借了他的小汽车,改坐那车前去。十一时三十三分,我们从护浪动身。初行的一段,路旁仍然是沿着坝子走,这段坝子,却并没有全部辟成田,而是有一部分荒地。走完十公里相当平坦的路,到了南札(距昆明九四九公里,海拔九九四米)。由这处起,路盘上一座石灰石构成的山。山上树不少。路旁看见过几棵蜂桐树。九公里的上山路,把我们引到了山顶的黑山门(距明九五八公里,海拔一三O八米)。上山途中,一路往下望,可以看见陇川江在下面蜿蜒地流着。从黑山门起,路陡盘下山。四公里以后,路势转平。再走两公里多,便穿过畹町,越过跨在畹町河上的桥,进入缅甸境界。前进一分半钟,于正午十二时二十三分,到达缅方检查站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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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美丽的畹町,畹町是个有故事的小镇,远征军多少故事,解放军又是多少故事。

畹町

在现在的滇缅公路上,中国和缅甸,是以畹町河(距遮放三八·四公里,昆明九六四公里,海拔-00六米)为界。畹町河是一很小的,不能给人印象的河。原来河上是有一座便桥。现在因为这路上货运很忙,正在赶修一座石桥;我们去的时候,这桥已经快要完工,车子可以从上面开过去。这桥的桥身,一共长八米,所谓叫做“畹町八粎桥”。桥的两旁。一边刻着中文字,一边刻着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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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缅公路通车典礼在畹町桥头举行

畹町河上,完全看不出两国交界的样子,这一点很可以表显出来中英两国的亲善。桥的两端,连警备的岗位也没有。只是在离桥不远的地方,双方各在自己境内,设有一处检察所。实在两国的官方,彼此感情,很是融恰,检查站的意义,不过是双方协力,对往来客商,有携带违禁品一类的越轨行为的,加以取缔。中国人到缅甸去旅行,并不需要护照。在这处出国的人,只要有一张正式的身份证明书,让缅方检查站看一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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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畹町桥。(来源:南洋华侨机工纪念馆)石拱桥1945年抗战时被毁,同年中美工兵架起了贝雷式钢架桥。

因为公路新通不久,畹町河的两旁,现在还只有一些茅顶的篾棚子。不过中缅双方,现在都在积极进行建设这交通要点。大概不出一年,这河的两旁,一定会有比较新式的建筑物站起来。

我们是先到的缅方检查站。我们本来没有预备再向前进。同时同车来的一位李梅青先生,会讲印度和缅甸话。所以说明以后,并没有对我们加以检查。驻在那站的,有一位班长,和十几名兵士,全是缅甸人,没有英国人在内。李先生和他们谈了以后他们对我们很客气,请我们到他们的食物棚里,去喝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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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畹町还修了这么漂亮的中央银行大楼,果真是有故事的地方

那棚子也是一座茅顶篾棚,简陋得和中国方面的篾棚差不多;可是里面满储着摩登食品-锡兰红茶、腊戍白糖、罐头牛奶、西式点心,一应俱全。在这边疆上的地方,吃这么一顿不要钱的近代化的茶点,似乎觉得特别爽快。喝完茶以后,我们请他们合照了一张相。

缅方检查站守卫官兵的待遇,比中国方面要高好几倍。班长的月薪,差不多合到国币一百多块。据班长告诉我们说,最使他们头痛的事,是司机们常常由中国方面,私带鸦片到缅甸。这种事情,差不多每天都有破获。最近还抓住一位司机,带着一位摆夷女郎,现在正扣押在那里。

在检查站附近,看见一小段缅方的公路。据说以前由畹町到腊戍一段路,比中国境内的路还坏。公路打通以后,中国方面,把此事提请英方注意。英国知道此事,立刻答应把这段加以整理,使它变成一种不怕气候变迁的路(All-weather road).目前那段的路面情形,已经比中[国]境内好得多。但是他们还在那里积极的整理,白天不许大汽车行走,只让小汽车通过,以便赶修。运货的大汽车,全是夜间行车。英国人的建设精神,真是可佩。据说腊戍以前是属中国,那时也是简陋不堪。后来划归英国,不久就变成近代化的城市;和芒市、遮放,完全没有比例。

在检查站附近,另外还有两三家私人开设的食物棚子。里面坐着缅甸妇女,卖花生、“马奶”果等食品。缅甸少女都是上身穿着白布短褂,下面系着一条黑裙,头上包着一块白布。他们也怕人照相。好容易托班长去疏通,方才找着两位,照了一张。

由缅方的检查站,我们走回来,过桥“返国”。这处在逼近畹町河边的地方,设有滇缅公路工程段和检查站。现在这些机关,全是设在茅棚里。不过较好的建筑,已经计划完竣,不久就要动工。在检查站的对面,有几家食物棚,卖食物、烟卷等。畹町生活程度,比遮放更高。我们买了四个煮鸡蛋,费去国币六角。棚内所售水果,除掉“马奶”以外,还有木瓜和“酸结果”(一种小的圆形红果)。木瓜比香瓜大些,肉作淡黄色,吃来味相当地淡,可是水不少。里面的子,是灰色圆形的。

在中国检查站的后面;有一所这处唯一的土砖房子,但是现在所剩的,只有断垣残壁。据本地人说,这房子原来是一处海关分卡。去年七月,山上的“野人”(即山头人)下山,把房子烧了,并且杀死两位职员。听说最近“野人”的头目,又已经通知土司,说不久要来畹町行劫。在这里工作的人们,现在一提起此事,都不免有点“谈虎色变”。

到边疆去的中国新女性

中国近二十年来女性的解放,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进步。现在尽管有人批评摩登女性的涂脂,抹粉,擦寇丹,只知道提倡消费的生活;但是这种批评,即令不错,也是偏于一方面的。我很相信,假使这些批评家,能有机会看到这问题的另一方面,他们的论调,一定会要改变。

我们这次到缅边,很幸运地,得着机会,和第一批摩登女性同行,去开发边疆,她们中间的一部分,虽说停留在保山;另一部分却跟我们到了遮放,有一位还一起去过畹町。这一路去,沿途辛苦,自然用不着说,晚上住的地方,有好几处尤其是苦得不堪。最不方便的,是一路上没有一处有女厕所的设备;我们用厕所的时候,只好彼此轮班。到了遮放,三对夫妻,同住在一间房里。一走到街上,当地的居民,都带着惊奇的眼光迎着她们。

有一位太太,还自告奋勇,一定要跟她的丈夫,住到畹町去,只有几座篾棚,并且时常有被“野人”袭击的危险的畹町!我想任何人和她们一起走过的,不能不佩服她们的勇气。

“摆夷”“崩龙”和“山头”

历史灰尘注:摆夷即现在的傣族,崩龙即现在的德昂族,山头即现在的景颇族,栗粟即现在的傈傈族。

边疆民族的服装和风俗,当然是对我们最有兴趣。关于这点,书上很有些记载。可惜一般地说,这种书籍和笔记,多半喜欢故意炫耀神奇,结果往往牺牲了一部分的真实性。我们这次去,在边境上停留不过几天。当然不能够有很多直接观察的机会。不过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两位对这问题很有研究的人;一位是沈谨闻先生,一位是蔡盘珍先生。这两位都是外省人,到缅边去不过半年左右;但是他们对这问题有很大的兴趣,所以由他们得到的情报,比较地是很可靠。蔡先生在遮放三个月,居然学会了讲一口摆夷话,尤其是难得。

在芒市、遮放、畹町的“夷族”,分为“崩龙”“摆夷”“山头”“栗粟”四大族。在滇东一带常看见的猓猓,却自保山以西,就很少看见。这四族底下,又各自分为若干小族;比方在“山头”的统名底下,实在有许多支的“山头”。有人说,这些“夷族”的细分,不完全是按照血统关系,而是至少一部分按照宗教的信仰。他们都是信仰佛教,可是有的是拜缅甸佛,有的是拜印度佛;在佛教之下,分门别类,也大有差别。因此造成了“夷族”的分支。

滇边四种“夷族”当中,以“摆夷”人占最多数,一共大约有十几万。“栗粟”人最少。我们这次去,没有看见过“栗粟”人(据说在遮放赶街子的时候,有时可以看见),所以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据说在遮放四种“夷民”都有。在芒市主要的土著是“崩龙”,其次是“摆夷”,“山头”只是住在附近的山上,“栗粟”却完全没有。

“摆夷”是四“夷”种族中最驯良的民族。他们汉化的程度最深,和汉人也最接近。所以对于我们的建国,应该是很好的分子。可是他们很怕汉人。我们在遮放的时候,到一家摆夷人家去过。那是因为工程很忙,工人没有工夫,办工程的人,到处找摆夷妇女,帮助他们烧饭。这一家人家,就是被找的一家。我们是由和他们接头的工头领去的。谈了一些话以后,那家的主人(父亲),忽然和工头说,要他家的妇女去烧饭,有一个条件,是她们晚上要回家睡。还问:“她们在那里做事,你们“老汉人”(这是摆夷人对我们的称呼),会不会打她们?”看他那种说话的态度,真是怪可怜的。我想为着发展边疆,我们应该把他们这种畏惧汉人的心理,设法去却。我们固然不愿意看见“夷族”反抗政府,学里毕业的,已经很有几位。对于这一点,我们自己,似乎应该知所警惕。

“山头”是一种最富有诗意的原始民族。他们对自己另有名称,“山头”是汉人给他们的名字。这名字的来源,是因为他们喜欢住在山头上。另一种不客气的名称,是叫他们做“野人”,意思是象征他们的野性。和“摆夷”“崩龙”比起来,“山头”人是异常地桀骜不驯。他们是和“崩龙”人一样,住在山顶上。我们在由芒市到遮放的公路途中,很走过一些“崩龙”和“山头”人居住的地方。从住的方面来说,“崩龙”人的文化程度,要比“山头”人高些,“崩龙”人自己会造简单的茅屋,这些房屋,往往聚成小村。“山头”人所住的,却是单独的、极简单的三角形茅棚。

“山头”人的所谓“野性”,可以从他们男子的装束,充分地表显出来。“山头”男女,都把嘴唇染红,尤其男子总把他们的嘴唇染得血红,有一点像中国小说上所描写的鬼一样。成年的“山头”男子,头上扎着红布包头,背上背着一把刀或者一枝枪,武装似乎成了他们服装的一部分。未成年的男孩,不扎头巾,可是仍然是每人背上背一把刀;这刀比起他的身体来,显得很长大。他们那种勇武的气概,看来倒是可佩。芒市、遮放、畹町等处附近的山头上,住的“山头”人都不少;尤其是畹町的四周,完全是他们的势力。在芒市、遮放途中,我们在路旁看见过好几位这样的佩刀小孩。在赴畹町的道上,我们看见了扎红包头的“山头”男子,也在参加做工,帮助修公路。据说汽车初通的时候,每次坐车走过,往往看见路旁的“山头”人,握拳挥刀,对汽车大声喊叫,充分地表示仇意。现在惯了,比较好些。中缅试航的飞机,对于镇压这些“野人”,很有些功效,他们相当地怕飞机,并且知道怕它“下蛋”,他们说,这是“汉人使的法”。边疆上可能有的民族问题,实在并不难解决;只要恩威并施,同时把交通赶快积极地建设起来,一切就在短时间内可以解决了。

“山头”人的喜欢带刀,一方面固然是自卫,但是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副作用。他们出来的时候多半不带粮食。到一处地方,将刀砍下一段粗的竹子,做成一只竹筒。再从包谷田,割下一些包谷,放在筒中,储作干粮。到天黑肚子感觉饥饿的时候,就在山上用刀割下一些草,堆起一堆,把竹简插在草中,然后点火把草烧起来。草烧完了,竹筒烧坏了,里面的包谷也就烧热,可以拿来果腹。他们又常拿这样自制的竹简,满盛着酒,抱着大喝。喝醉了以后,跨着刀横躺在大路上。过路的人,如果道的,大胆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去,他们一定一点也不睬,因为他们心中,以为这种人是勇敢的。假定不知这事的人,好意地从他们身旁绕过去,他们就毫不客气,跳起来拔刀把那人杀了。

“山头”男子,还有一种特征,就是他们有文身(Tattoo)的习俗。这种风俗,在滇边民族当中,只有在“山头”和“卡瓦”两种人的身上,可以找得到。滇缅公路沿线,没有“卡瓦”人。所以凡是看见文身的人,就可以断定他是“山头”。我们在遮放,在护浪,在畹町(缅甸境内),都看见这种人的样本。他们身上刻的花纹,是作深蓝色,大半刻成龙的形状。仔细分析起来,花纹中的图案线,主要地是以六方形作基础。

“山头”人因为太倔强,很不容易管理。现在土司们管理他们的方法,是利用他们自己中间的头目。这种人叫做“山头官”。芒市一带,有“十个山头九个官”的一句俗话,就是表示这种小头目人数的众多。这次修滇缅公路的时候,主持工程的人,曾经邀请附近一带有关系的山头官,吃过几次饭,免得他们捣乱。最近日本人的离间工作,已经做到“山头”里面。他们的伪宣传,是日本人和“山头”是一族的人。这事幸亏发现得早,只有一小支已被诱惑。现在经各地土司,将“山头官”邀来,晓以大义,大致不会有何等事故发生。但是日人的险毒,按这点来说,也就很可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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