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正德年间,镇江有个书生张凌霄,父母早亡,由叔父养大。张凌霄生性敏捷,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一天,凌霄与几个朋友到城外赏花。众人猜拳喝酒,而凌霄独自来到花丛深处,对菊品茶。茶香花香飘溢四周,张凌霄诗兴大发,正想吟诗一首,突然看见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走来。 凌霄起身拱手,老头笑道∶"众人皆醉君独醒,郎君品性高洁脱俗。"又用手杖点着地说∶"郎君请坐下,老夫与你聊聊,还想欣赏欣赏郎君的佳篇绝句。" 凌霄说∶"恭敬不如从命,请老先生命题。" 老翁顺手指着花丛中的"西施菊"、"贵妃菊"说道∶"此为花中美人,西施、贵妃各有千秋,敢请郎君赋诗二首,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于是,凌霄连吟两首。意境别致,诗句新颖。老翁听罢,拍着凌霄的肩膀说∶"郎君真乃我家乘龙快婿也!"言罢,便倏然消失。 张凌霄大惊失色,以为是遇上鬼魅,于是转身就跑,茶炉茶碗,也不要了。 ![]() 过了几日,邻村一个熟人来到张家,说凌霄的姐姐病了。叔叔听罢,让凌霄前去探望。到了姐姐家,一连住了十日,直到姐姐好转,才回来。一进家门,就见叔叔端坐在堂屋里,满面怒容。 叔叔劈头怒斥道∶"畜牲!还不快跪下。婚姻大事,竟自作主张,敢不与家人商量。今日有何颜面见我?"说着便操起一根大木棒打将过来。 婶娘上前拦住叔叔,凌霄急忙匍匐在地,说∶"叔叔何故大发雷霆?小侄子委实不知犯了哪条家规。" 婶娘对凌霄说∶"昨天傍晚,有个老妇人送新娘到家。那老妇人自己介绍说她姓陆,主人住在邻村,因喜欢你聪颖貌美,所以愿将女儿许配与你,而且成婚已近十日。因你害怕叔叔责怪,所以先送新媳妇回来,你迟回来两日。现在新娘子就在屋内,你若不信,可进去看看。" 凌霄听罢,惊愕万分,竭力争辩。 婶娘向内室喊道∶"春云,你丈夫回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只见一个女子从屏后走出,站在婶娘身旁。凌霄偷眼观看,见她含羞掩笑,新妆眩目,玉润花妍,实属自己平生所见女子中的佼佼者,不禁心旌摇荡。暗想此事必有来由,倘若否认,自己就白白失去了佳偶。 于是凌霄伏地叩头道∶"确有此事,因是她父亲之命,推辞不过,只好自作主张,私下成婚。望叔叔念及先父,饶了侄儿,侄儿委实不敢再辩。" 叔叔怒气难平,恨恨地说道∶"你们夫妇二人就住在东面几间小厢房内,咱们从此分灶,井水不犯河水。" 婶娘派人收拾房子,一会儿便整理完,张凌霄带春云便住进去。婶娘膝下无女,见春云才貌绝伦,非常喜爱,便收为义女。又派人将自己喜欢的一些家具首饰送过来,还派了两个丫环伺候小夫妻。 ![]() 夜深人静,张凌霄问春云:"小生与娘子素昧平生,不知你是哪里人氏?现在忽然假称已和小生成婚,令小生蒙受不白之冤,遭叔父杖责,实在令人费解。" 春云羞得不发一言,过了好久,她方娇声说道∶"这是我父亲之命,我也不知道。"说完,背烛而坐,不再开口。 张凌霄见她娇媚袭人,不忍心硬问,上前抚肩说道∶"娘子休怪小生莽撞,小生不问还不行吗?"春云转身投入凌霄的怀抱,灭烛而寝。 第二天早上小夫妻醒来,已天光大亮,开门一看,院内堆满了箱子。春云说∶"这是我父亲送来的嫁妆。"张凌霄细看,果然丰厚无比。春云让人将婶娘所赠之物全部送还,并转告婶娘∶"嫁妆已到,不烦婶娘费心了。" ![]() 一天,春云对张凌霄说∶凌霄"张郎,妾已离家数日,该回去看望老父了。"凌霄自己愿意同往,春云很是欢喜。 第二日早晨,有两乘轿子停在门前。凌霄想禀告叔婶,春云却极力阻止。于是,各乘一轿,悄悄上路。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行了几里路,说是到了。轿子停下来,凌霄探头一看,只见四周山峰林立,高插云霄,轿子已在万山丛中。 春云招呼凌霄一齐进门。来到庭前,陆翁早扶杖迎了出来。凌霄细看,正是在菊园里遇到的老头。老头边走边笑着说∶"我家快婿果然来了吗?老夫人还担心你不肯赏光呢。" 凌霄回忆往事,顿觉毛骨悚然,勉强以婿丈之礼相见,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忽听画屏后面娇声群噪,好像有人拍手说道∶"姐姐以前说过,市井小儿,俗态可掬,不知今日姐夫可怎样?" 凌霄面露愧色,偷眼看去,只见四五个妙龄女子,个个如花似玉,不过容貌仪态皆在春云之下,但都比春云媚。 陆翁抱歉地说:"邻家几个侄女,与春云同辈,素来互相调笑惯了,还望贤婿不要见怪。" 来到客厅,陆翁见自我介绍道∶"贤婿不要害怕,老夫确实是一个狐仙,在此地居住已有一千五百年了,素来喜爱雅士。那日菊园巧遇郎君,临风品茶,意趣不俗,又得听佳句,字字珠玑,老夫回来与女儿商议定了,然后施法,结此良缘。冒昧之处,还望贤婿多多谅解。" ![]() 这时,众女子又出来了。陆翁一一介绍道∶"这是艳云,湘云……,都是我们同族。"最后又指一个女子说∶"她叫春柳,本来不是同族,流落到此,现在已收到膝下做干女儿了。" 张凌霄悄悄看她,眉间春情荡漾。仆人摆好酒宴,陆翁亲自起身给凌霄斟酒。凌霄置身钗环粉黛之间,香风缭绕,不觉乐而忘忧。正在嬉笑之间,似听得陆翁微微叹息道∶"世人真不易了解,此生原来也是俗不可耐呀!"于是起身拂袖离席而去。春云见凌霄与春柳四目频频往来,便叫众姐妹散了各自歇息。 此时,张凌霄与春柳却都留在堂上。凌霄见春柳两腮潮红如霞,双睛波动飞情,便斜着眼睛挑逗道∶"姐姐今日真像是新娘子。"春柳故作媚态笑而不语。 ![]() 凌霄见堂上四下无人,上前拉了春柳来到堂侧,二人宽衣解带,急不可耐,搂抱在一处。云雨说完,二人起身整衣。春柳说道∶"郎君既然知道春云是狐精,也清楚妾与她并非同类。人狐交合,不到三个月就会丧命。郎君也该慎重考虑啊!" 凌霄本来就疑惧,听了春柳的话,更加害怕起来。于是追问道∶"姐姐既与春云异类,莫非是人吗?" 春柳答道∶"妾本是一个民女,家住此山脚下,不得已才跟他们相处,假意欢笑,哪里就真做了那老东西的义女呢?" 凌霄大喜,和春柳商量共同逃离此处。当下两人悄悄跑出陆宅,狂奔了几里路,果然到了春柳家。只见短篱笆院中有茅屋数间,凌霄暗自庆幸终于逃离妖窟。 春柳转眼又设一席,殷勤劝酒。凌霄推辞酒量不行,又相携入帐,觅求余欢。不一会儿,凌霄只觉一股冷气直逼丹田,继而浸透五脏六腑,接着昏昏沉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迷迷糊糊间,耳畔隐隐似有哭声:"我引丈夫到此,他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我的罪过?"又听有人娇声嗔道∶"这个薄情郎,即便是死了,也不足惜!""春云姐姐何必伤心!"七嘴八舌,嘈嘈杂杂。 张凌霄睁眼一看,见春云爬在自己身上哭得泪人一般,艳云、湘云等围了一圈。春云见凌霄复苏过来,数落道∶"郎君嫌弃妾为异类,不念旧好,也该另择佳配,怎能甘心为鬼做婿,半夜潜逃,自蹈死地呢?" 春云指着岩石下面的一堆白骨说∶"这就是郎君的心上人。她本是宋代的江淮名妓,一次,随富商出游途经此地,忽发心痛而死,葬于此处。此后,她精魂不散,常常出来加害行人。老父怕她施坏,用法术将她擒拿,她苦苦哀求,老父看她可怜,就将她收为义女。昨夜本不该让她参预,但想到郎君品格脱俗,一定不会被淫妖所迷惑,这才让她同席共饮。谁知你俗念未除,竟被她诱感,上了圈套。幸得老父搬来雷神,电击淫妖之穴,又用灵丹救活郎君,不然,郎君今日就葬身此间荒野了。" 凌霄吓得汗下如雨,他跪倒在地请求道∶"小生有眼无珠,辜负了娘子的一片深情。如今娘子与岳父大人又将小生从死地救出,大恩大德,没齿不忘。"说完拉春云要回去拜见陆翁。 春云推开凌霄的手说道∶"老父看郎君尚有俗骨凡肠,不愿再见你了,命我送你回家,免得叔婶牵挂。"话音未落,来时所乘的两轿就又停在身边,春云、凌霄各上一乘。 ![]() 顷刻,到达村口,春云下轿,招呼凌霄近前,拉住他的衣襟哭道∶"郎君独自回家去吧,希望郎君从此后自重自爱,不要思念为妾。" 张生哽咽着说∶"小生今日之命是娘子给的,正期望与娘子白头偕老,恩爱一世,为何忽然生出离去之念,难道娘子就不能原谅小生一念之差吗?" 春云摇头道∶"不是为妾心胸狭窄,只因老父生性高雅,自生妾以来,就立志要找一名雅洁之士相配。那日,偶见郎君,甚是中意,因此促成你我姻缘。没曾想,郎君为贪恋一时之欢,不惜拆散百年之好,做出那种下流之事,怎能不伤透他老人家的心?" 春云随手褪下一只翡翠玉镯和一对珊瑚戒指放在凌霄手中说道∶"此镯留与郎君作个纪念,戒指是给婶娘的,代妾感谢她,睹物如见故人。郎君,为妾告辞了!"言张,挥泪登轿,去如风飘,瞬息即缈。 张凌霄懊丧地走回家中,开门一看,屋内空空如也,春云嫁妆不知何时没了。只有古书数卷留在案几之上,上粘锦笺一幅,上书九个大字∶"劝张郎,益苦读,毋过俗。" 张凌霄长叹三声,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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