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孝经·开宗明义》中的一句话，一直被中国人捧为经典。 但是，如果有一天，当生命之重已让人无法承受时，又该如何选择呢？ 2003年6月，西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书面申请：一位名叫王明成的病人，要求医院替他实施“安乐死”。 对于王明成的情况，负责他的李医生是很了解的。他在5个多月前入院，当时就已经是胃癌晚期，此后经过数月的治疗，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 医院告知他真实情况后，王明成在第一时间就偷偷向李医生提出：我希望你能让我快点走！ 胃癌的疼痛感有多强，医生们太了解了，每次疼起来时，再有意志力的病人也会满床打滚。因此，虽然李医生不能答应他的要求，但对于他的想法倒是很能理解。 谁知，王明成不死心，在口头提出要求后，又再次向医院领导给出书面申请。与此同时，他还特意说出了自己的特殊身份：我就是中国首例“安乐死”病人夏素文的儿子。 他就是那个17年前，请求医生为母亲夏素文实施安乐死的王明成？医生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1986年夏天，陕西的各大媒体都曝光了这件事，王明成也在当时成为了名人。 当时，这件事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是不想为母亲花钱了，有人说他是“大孝子”。因为帮他母亲实施“安乐死”，其母的主治医生也被逮捕。一时间，“安乐死”的话题引起了一场社会大讨论。 谁能想到，事情过去17年后，这位大孝子自己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当年的事，王明成到底是对是错？送走母亲后，这些年他过得如何？2003年，他自己病危，为何会哀求妻儿：让我也死吧？本期，笔者要跟大家说的，就是“大孝子”王明成身上发生的这些事。 一：母亲对他说：你让我死吧！1956年，王明成出生在陕西汉中市，母亲夏素文是当地的一名女工。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王明成和两个姐姐、一个妹妹的感情很好，母亲夏素文更是既能干、又温和。 后来，父亲病逝了，母亲夏素文含辛茹苦把4个孩子带大。母亲受过的所有苦难，王明成都看在眼里，从小他就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不让母亲再受罪。 几个孩子陆续长大后，夏素文身上的担子才轻了一点。1973年，王明成由汉中去了西安，在第三印染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因为条件有限，王明成没办法把母亲接到西安，但他对母亲的关心是当地人都知道的。当时，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但他每个月都会留出20块钱，寄回家给母亲。这些钱，保证了夏素文在老家的生活。 王明成在西安娶妻生子后，也并没有断了给母亲的钱。妻子吴丽荣虽然觉得给得太多了，但一想到：我喜欢他，不就是看中他是个孝子，为人善良吗？也就释然了。 后来，夏素文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王明成只要一有假，就提着各种名贵的补品，从汉中赶到西安。只要他一回来，家里的大小活他都会全包了。所以，当地人只要一提到王明成，没有一个不夸：生了这样的儿子，有福气。 1984年10月，王明成正在单位上班，突然接到大姐发来的电报，让他赶紧回家，母亲病重。他二话不说，丢下工作就回到了汉中。 当时，夏素文已经住进了汉中市的一家医院，医生经过认真诊断后，给出了最后的结论：肝硬化腹水。这个病如果放在现在，有很大概率是不会死的，但在上世纪80年代，却曾要了很多人的命。 就这样，在接下来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王明成一直悉心照顾着母亲。世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王明成却做到了让姐姐、妹妹都没话说。端屎端尿，他一句怨言也没有。 不幸的是，从1986年夏天开始，夏素文的身体越来越差，人也开始处于半昏迷状态。她的下肢开始水肿，经常大小便失禁，腹部的疼痛更是让她苦不堪言。 一天，夏素文又一次在疼晕后醒来。看着为自己操劳不已的儿子，她摘下了手上的金戒指，用恳求的语气对儿子说：
说完，夏素文又一次陷入了昏迷。而这句话，也让王明成陷入了纠结。他深知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如果不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经过反复考虑后，王明成在6月25日上午，找到了主治医生蒲连升。蒲连升是个很有经验的医生，当王明成问他“我母亲是不是确实没治了”时，他只能实情相告。 听到蒲连升如此肯定，王明成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您能不能采取些措施，让她少受痛苦安乐地走！” 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请求，作为一名医生，蒲连升当然是不肯答应的。他不但严厉地批评了王明成，还特意告诉他：在我国，安乐死是不合法的。同时，蒲连升也告诉王明成：如果实在不想治了，就把老人家带回家吧！ 蒲连升医生 在当时的情况下，蒲连升的建议是符合一般做法的。让老人在家里过世，至少能走得安心一点。而且，也确实能节约一些钱。 谁知，王明成并没有带母亲回家，而是留下来继续治疗。3天后，他再次找到蒲连升。 这一次，王明成直接跪在了蒲连升面前，哭着求他：“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妈太痛苦了！”为了说服蒲连升，王明成还亲口答应：以后如果有事，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蒲连升一时心软，便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请求。 而后，他给夏素文开了一副处方药。这种药会延长病者的昏迷时间，以夏素文当时的身体情况，蒲连升认为这种方式能让她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离世。 为了以防将来受到牵连，蒲连升还特意做了一项安排：让王明成在开药的处方上，签上了名字。当时，蒲连升单纯地认为：有了这张处方，就能证明自己是在患者儿子的要求下开的药。 就这样，在6月29日凌晨，夏素文平静地离世。 她，也成为了中国首例实施“安乐死”的病人。 二：王明成和医生，都被逮捕夏素文老人走后，主治医生蒲连升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就在夏素文下葬后不久，她的大女儿、二女儿，却闹到了医院。 原来，对于母亲的死，两个女儿始终无法坦然接受。她们认为是医院把母亲治死的，应该赔偿一些费用！对医院和蒲连升来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便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 谁知，两个女儿求财不得，便去公安局报警，想定蒲连升的故意杀人罪。汉中市公安局把事情的前因和经过细细了解后，不但逮捕了蒲连升，还把王明成也抓走了。 这下，两个姐姐于心不忍了。毕竟她们对弟弟还是很有感情的，而且弟弟对母亲怎么样，她们也都看在眼里。一听说弟弟也可能会被判“故意杀人”，两个姐姐当即找到公检机关：我们不告了，也不要钱，只要求撤诉！ 两个姐姐原以为，这下子弟弟应该就没事了。但她们不知道的是：法律岂是儿戏！既然公安已经立了案，而且是人命案，岂是你们想不告就不告了的？ 就这样，公检机关开始调查取证。而这件事也上了报纸，成了轰动一时的大事。各大法律专家们，也都纷纷加入了讨论中。 最终，在1991年4月份，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了判决：蒲连升、王明成二人无罪。而这时，距离夏素文老人死亡已经过去了将近5年的时间。 那么，既然“安乐死”在我国并不合法，为何法律会作出这样的判决呢？对此，法学专家们分析出了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瀚连升开的那副药，并不是夏素文死亡的主因。 法医们经鉴定发现：夏素文的最终死因，仍然是她自身的肝病。当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夏素文，一共接受了175毫克的那副处方药，但这样的药量不足以导致其死亡，只能加深其昏迷程度。为了认定这一点，法医们反复验证许久。 其二，王明成和瀚连升的动机。 王明成自然不用说，他毫无疑问是出于一片孝心。如果他是为省医药费，那他当时大可以听从瀚连升的话，把母亲带回家去。按照夏素文当时的情况，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而瀚连升，在答应王明成的请求后，本来是有其它选择的，比如给老人的“静脉推点空气”等等。但这些做法，都被他给排除了，他认为那样会让老人在痛苦中死去。 以上两点，再加上有王明成在处方上的签名，以及众多同事都愿意为瀚连升作证，法院认为他的“故意杀人”是不成立的。后来，汉中市人民检察院对这一审判决不服，曾再次提出抗诉，但最终法院还是维持了原判。 三：王明成接下来的生活被宣判无罪的瀚连升，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而王明成，也终于在近6年后回到原单位，继续当了一名工人。遗憾的是，他此后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 1998年，42岁的王明成遇到了下岗。当时，他儿子正在读高二，成绩一向很好。为了让儿子将来能有读大学的钱，王明成只能外出打工。 长期的劳累，让王明成的身体越来越差。2000年11月，44岁的他被查出了胃癌。这一天，是王明成人生的又一至暗时刻。 随后，王明成做了胃部部分切除手术。但因为家境问题，做完手术后他拿不出太多的钱继续化疗，胃癌也开始转移。 当时，妻子和儿子都让他住院，王明成就是不同意。他自知将死，怎么都不肯把最后的家底掏空，生怕将来儿子上不起学。 直到2003年，在妻子和儿子的强迫下，他才住进了西安市中心医院，做最后的治疗。 为了治好他，妻子吴丽荣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吴丽荣和王明成一样，都是早年下过乡的知青，两人在西安的厂里相识。此后，夫妻二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并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吴丽荣看来，王明成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虽然有时候他做事有些激进。 自从丈夫住进了医院，吴丽荣四处找人借钱。到最后，身边的朋友们见到她都害怕，生怕她找自己借钱。而儿子也一直很孝顺，他和妈妈轮流伺候在父亲病床前。 看着本该在学校念书的儿子，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王明成想到了17年前的自己。突然，他似乎明白了母亲当时的请求：其实，她是放过自己，也是放过他这个当儿子的。 于是，在2003年2月份，王明成趁自己还清醒时，偷偷向医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你让我“安乐死”吧！ 对于王明成的想法，妻子吴丽荣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但她觉得，只要丈夫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每天强颜欢笑，和儿子在病床前逗王明成开心。 妻儿的乐观，也确实感染了王明成，他渐渐开始配合化疗，并变得积极起来。然而，癌症很多时候并不是“乐观”二字就能打败的。 随着治疗的深入，王明成身体的各种疼痛感加剧，病情却并没有减轻。6月份，王明成终于忍不住，他哀求妻儿：你们让我也死吧！像母亲一样死去！ 吴丽荣虽然早就知道，但听到丈夫亲口说出这句话，仍然承受不了。她哭着对丈夫说：
妻子的这一席话，说得王明成当场落泪。夫妻俩在病房里，抱头痛哭。王明成知道，妻子对自己是没得说的。 但同时，经过了母亲之死，王明成也明白：如果要“安乐死”，也必须由自己来处理，绝不能让妻子替自己去找医院。不然，就算自己如愿以偿地走了，妻子也会背上“杀夫”的罪名。 同时，他也为当年自己的冲动，导致医生瀚连升受到牵连而感到内疚。因此，这一次，他写下了一份“申请书”，以患者本人的身份向医院提出申请。 王明成认为，自己这份“申请书”就是证据，将来任何人都不需要为自己的死负责。为此，他特意没让妻子在上面签名。 在想清楚这些后，王明成把申请书交给了医院，并提出将来自己的眼角膜、肾脏等，都可以捐献给需要的人。对于他的情况，医院当然是极为重视的。在经过认真考虑后，医院给了他正式的答复：拒绝。 最后的愿望破灭后，王明成曾在死前接受过一次采访。当时，他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采访中，虚弱的王明成公开再次声明了自己希望“安乐死”的想法。而当记者问到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妻子吴丽荣时，她则表示：
而主治王明成的李医生，则与早前治疗王母的瀚连升，态度很不一样。 李医生反对任何形式的“解脱”，他认为医生的天职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延长病人的生命，任何医生都不能结束他人的生命。 因此，李医生曾多次向王明成表达自己的态度：我坚决反对你这样做。有了之前的教训，王明成对李医生的态度表示理解。 此次公开接受采访后不久，王明成便向医院提出出院的要求。当时，他的病确实已经没什么治愈的希望了，李医生同意了他的请求。 7月4日，王明成回到了自己家，与家人生活了最后的一个月时光。在这一个月里，妻儿给了他最后的温暖。而他也瘦得不成样子了，每当病痛来袭时，他都会感叹：不能“安乐死”，是我的遗憾。 8月3日凌晨，王明成在疼痛中告诉妻子“我恐怕撑不过天亮了”，而后他便离世。巧合的是，当年他母亲也是在夏天的凌晨离开。 在王明成死后，关于“安乐死”的讨论持续了很长时间。目前，“安乐死”在部分国家开始合法化。就在2021年3月，西班牙众议院也通过了安乐死法案。但越来越多的问题，也暴露在公众面前：家人是否能理解“安乐死”的选择？谁又有资格具体实施它？诸如这些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生命如此宝贵！不管未来关于“安乐死”的讨论会进行到哪一步，对咱们普通人来说，珍爱生命、健康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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