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古槐.中篇 19.孟宏图与大丫||文:严苏/诵:吉长虹

 一犁_书馆 2021-12-27

文:严苏/诵:吉长虹



继续走进严苏老师的小孟庄。

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相逢。

又,双,……新粉丝登台,淮版普通话筋拽拽地朗诵严苏老师的《古槐》,别有一番味道。听听,是不是仿佛看到朗诵者摇头晃脑的模样?

中  篇 

19.孟宏图与大丫
洪雁只上一天工,第二天就不见踪影。女人们私下议论,说十个美人九个飘,看她的样子就不是吃苦人。歇工时一个女人跑过来向网子打听,问:“网子兄弟,你家那口子呢,今日咋没来上工?”
网子回答说:“回娘家去啦,她妈带信说想她了。”
女人不信,说:“说鬼话!她要回娘家,这里是必经之地,我眼睛不瞎,一个大活人会看不见?再说了,你女人前天才从娘家回来,还给我们喜糖吃,转脸又回去,你自己说说,谁信啊?”
网子小声嘀咕:“不信拉倒!”
见网子说话没底气,女人坚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说:“肯定是你舍不得她吃苦,金屋藏娇了,对不对?”
网子把话又扯回去:“她真的回娘家去了,不混你。”
女人见掏不出真心话,心里不大痛快,离开时说:“女人就是女人,太娇惯会骑到男人头上屙屎撒尿。忠言逆耳,听不听由你!”
网子不冷不热地说:“难为你,我记着你的话。”心里却在骂这个女人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洪雁去哪里,他是任何人都不能说的。孟宏图这么照顾洪雁,如果说出去,到手的好事泡汤不说,社员们对孟宏图也会有说辞。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孟宏图年轻,前面的路还长,说不定哪天就提拔到大队当干部。网子明事理,他不能让自己女人挡了孟宏图的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网子嘴巴虽然紧,但是没几天还是有风传出来,说洪雁去私塾先生家学认字学写字,学成归来队长会有安排。歇息时秃子妈和坠子妈坐到一块扯闲篇,扯到洪雁,坠子妈说酸话:“网子家祖坟冒青烟,他家要出人物头了!”
秃子妈接话说:“冒鬼烟啊,八十岁学吹鼓手,来不及喽!”
坠子妈说:“你不知道啊,她有贵人拉扯,说不定哪天就蹬鼻子上脸,一步登天,坐云彩里享清福!”
秃子妈倒吸一口气,说:“乖乖,这个女人不简单,依我看小孟庄这汪清水迟早被她搅浑!”
坠子妈两眼滴溜溜转,看一眼众人,小声说:“实话告诉你,我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正经人!”
秃子妈用力点头,佩服地说:“你看人准,比算命瞎子强!”
坠子妈卖弄地说:“瞎子没眼睛,不和他比。”又说,“看人有窍门!”
秃子妈头往前伸,问:“啥窍门,教教我!”
坠子妈说:“正经人看人眼睛是直的,有歪歪点子的人看人眼睛里带钩子。”
秃子妈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嘴咂巴一下,说:“坠子妈,我佩服你!”
坠子妈继续说:“那钩子是钓钩,专钓男人的魂!”
秃子妈拍一下大腿,着急道:“糟糕!她要是把全队男人的魂都钓跑,我们的日子咋过呀?”
……
坠子和秃子两家和好后,这是两家女主人坐在一道说的最贴心的一次话。回首过去那些日子,两家人碰面如仇人相见,关系紧张时还骂过架,针尖麦芒互不相让。一次坠子妈被骂急了,往前冲要撕秃子妈的嘴,扬言要把她的逼嘴撕烂,叫她不能说话不好吃饭。秃子妈毫无惧色,把嘴噘起来,说有种你就过来撕,两手像鹰爪早就做好战斗准备,只等坠子妈冲过来迎头痛击,叫她知道她的厉害。几个女人见势不妙,一起围上去,像一堵墙把两个女人隔开,避免一场血战。坠子妈明知撕不成,急得乱跳,手指着秃子妈,说有种你就出来;秃子妈也跳,“呸”地吐出一口痰,高举“鹰爪”,说有种你就进来。女人们都知道,两个人是虚张声势,想把对手吓住。
孟宏图在男人那边抽烟,抽了一袋,第二袋刚抽几口就磕掉,收起烟袋往女人这边来。女人们见他过来,忙爬起身,用手拍打屁股上的土,尘土着火似的飘起来,呛鼻迷眼,幸好刮来一阵风,把尘土吹散。孟宏图到时,女人们已撅腚蹲下,挥镰割草,割一段往前挪一挪,垄沟里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前几天下过一场透墒雨,土地湿润,小草疯长,眼看要盖过山芋秧。小草吃地劲,若不及时割除,地下的肥料被它吃光,将会影响山芋生长。孟宏图把女人集中到山芋地打歼灭战,打算割完这边的草再去稖头田。稖头田里的草长在稖头下,大树底下乘阴凉,风吹不着日头晒不到,长得也挺快,走进去漫过脚踝。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庄稼吃肥料,草也吃肥料,草就成了庄稼的敌人,而草于牛却是最好吃食。这几天女人们割山芋田里的草,割满一篓就背到队场上,饲养员转手把草叉进牛槽,牛有青草吃,肚子鼓了,毛也顺了,耕田耙地劲头十足。用私塾先生也就是孟宏图姑爷的话说,这就是生物链,也叫万物不灭。
孟宏图感觉今天不像往日有精神,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掉了魂。人说抽烟提精神,刚才在男人那边,孟宏图抽了一袋,再抽嫌苦,第二袋抽了几口就磕掉,白白糟蹋半袋好烟。“唉!”孟宏图摇摇头,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孟宏图到女人这边,女人们都成了哑巴,干活速度快了许多,一会就前进一大截。孟宏图站在后面,看女人割草,看了一会就看出不同来——割草两只手要配合,右手拿刀,刀到哪里,左手跟到哪里。说不同也就是左手不同,有的人五指齐上,齐抓割下的草;有的人只用三个指头,另两指闲下来,一翘一翘的,像戏台上的兰花指。孟宏图来了兴致,女人前进一步,他也前进一步。女人们排成一行,蹲在垄沟里,一步一步往前挪。孟宏图又有新发现,他发现女人们在挪动时两瓣屁股的跩动也各有不同。屁股张得开跩动幅度大的是已婚女人,包得紧跩动幅度小的那是姑娘。张得开也好,包得紧也罢,各有各的好。孟宏图最终把目光落在大丫身上。这两天他眼睛里没有大丫,整个心思都在洪雁身上,好像大丫不存在似的。想到这里,孟宏图一个激灵,他找到心里空落的原因了。
孟宏图感到对不住大丫。
大丫是苦孩子,更是好姑娘。明眼人都晓得,尿喜大这一家是大虫妈和大丫两个人撑起的,不是她俩,这个家早就败了散了。如今,尿喜娶亲,大妞嫁人,连大虫也成了家;二妞和小丫出落成大姑娘,听说已有媒婆上门提亲。大丫比大妞大两个月,按说早该结婚生子,可她不忍扔下母亲,更看不得母亲受苦,自愿留下,与母亲一道照料这个家。前些日子,孟宏图见过尿喜大。尿喜大瘦成一把骨头,两眼凹成两个洞。见到孟宏图,尿喜大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队长啊,这个家多亏大虫妈哟,多亏大丫头哟……不是她俩,我……”话没说完,就被大虫妈捂住嘴巴。大虫妈说:“队长好心看你,说这个干啥,不能说点好听的?”尿喜大身体残了,脑瓜还清楚,他点一下头,孟宏图看到两个凹洞里滚出两滴泪。孟宏图跟尿喜平辈,他对尿喜大说:“大爷,你安心躺着吧,别多想,啊!”说着出了门,大虫妈和大丫送他,把他送到院外。
孟宏图那天是路过,见到大丫,和大丫说了几句话,见大虫妈看到他才进的屋。
人心都是肉做的,孟宏图同情大丫、怜恤大丫。年前挖渠,虽说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一溜那层意思,但更多的还是照顾,不然就不会少分她二尺。做人要公平,做队长更要公平,一碗水不端平自然有不端平的道理。孟宏图把道理想深想透,为的是被人看出端倪,他有话应对。
孟宏图打的是有准备之仗。
人的后脑勺有没有眼睛,答案肯定没有,但人的后脑勺有感知却是真的。孟宏图对着大丫的后脑勺看望没多久,大丫就有了感觉,她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与孟宏图的目光碰个正着。前一次目光碰撞是远距离,孟宏图在古槐下,她在家门口,这一回近在咫尺,是短兵相接,大丫承受不住,慌慌地低下头去。孟宏图想和大丫说话,抬脚往她跟前走,不想大丫抢先开口,说:“队长,你那天去看大,他感谢你呢。”
孟宏图把实底告诉大丫,他说:“那天是顺道。”
大丫说:“不管是顺道还是有意,看望却是真的。”
孟宏图说:“那天你妈看到我和你在院外说话,我要是不进屋,她会瞎想的,你说是不是?”
大丫的脸红了一下。
孟宏图说:“说了你不要生气,你大的眼睛眍得真深,像两个窟窿,怕人。”
大丫说:“我不气,本来就是嘛。”
孟宏图说:“你大太瘦,皮包骨头。”
大丫说:“他不肯吃饭,每顿小半碗,比猫吃得还少。”
孟宏图说:“人是饭铁是钢,不吃饭哪行啊,哪天我说说他!”
大丫面露喜色,问:“队长,是真的吗?”
孟宏图说:“真的!”
大丫说:“队长要是劝他,他一定会听的!”
孟宏图笑说:“别抬举我,我的话不是圣旨。”
大丫跺一下脚,着急道:“队长,我从来不说假话!”
孟宏图赶紧说:“我信!我信!”
大丫说:“队长,你事情多,说过的话别忘了啊。”
孟宏图点头说:“不忘!不忘!”说后走了。
跟大丫说了一通话,孟宏图像扔掉什么,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孟宏图在田头转悠一会,看天色还早,又到男人那边去。孟宏图第一站是在男人这边的,后来到女人那边去,离开已有一会,没想到他走后男人没干活,一直在树荫下抽烟拉呱。要是往日,孟宏图一定会熊人,说男人全属驴,不挥鞭子抽打就舍不得下力。这群男人,在家全是当家的,说一不二,脾气大着呢,女人孩子都害怕,到了孟宏图面前,脾气不见了,一个个全是泥巴,任孟宏图捏弄。男人们见孟宏图过来,像老鼠见猫,慌慌地往田里去。孟宏图站在田头,男人们当他要熊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半晌不听说话。坠子感到奇怪,说:“队长今天没脾气,怪啊。”
大虫靠坠子近,听到了问:“挨骂好受?”
坠子忙说:“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大虫问:“那是啥意思?”
坠子说:“我只是奇怪,队长的脾气咋一下子没了。”
大虫说:“有点不适应,是不是?”
坠子说:“是啊。”
大虫说:“不打不骂不自在——队长早就说过,属驴的!”
坠子嘴角动一动,没再说话。大虫发现坠子有心思。大虫想,坠子琢磨啥呢?
太阳挂在西天,再有一两个时辰就收工。孟宏图想让男人把偷歇的工补回来,于是不再走动,就在这里盯着。孟宏图不走,男人就不好偷懒,烟瘾来了只能忍。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孟宏图心里说,下回再偷懒,我一天不让你们歇!
孟宏图记着昨天说过的话,第二天敲过钟喊过话就到大丫家里去。这次不是顺道,而是专程看望尿喜大。孟宏图到时,大虫妈正在喂饭,孟宏图看一眼说:“大爷啊,要多吃饭,多吃才抗病,身体才硬梆!”
尿喜大说话依然像蚊子叫,他说:“队长,道……道理我懂,可……可就是没胃口。”
孟宏图大声说:“你把饭当药吃,当水喝。药苦能治病,水淡能解渴。大爷,我说的对么?”
大虫妈插话说:“他大,队长的话有道理,你要记在心里哦。”
尿喜大两只眍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孟宏图,一字一句说:“队长,我记着你的话……”喘息一会又说,“队长啊……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就是死也……也瞑目了。”
大虫妈抹一把泪说:“又瞎说了,你才多大啊?阎王爷不收你!”
大丫也说:“大呀,要多说吉利话!”
听了母女俩的话,孟宏图劝道:“大爷啊,心要往亮处想,多想好事心里就亮堂。”
尿喜大说:“晓得了,队长。”
大虫妈说:“晓得就好。”
大虫妈又开始喂饭,碗里的饭吃完,大虫妈把碗递给大丫,大丫去灶上又装了半碗,尿喜大吃下几口,再喂嘴巴不肯张开。这顿饭比平常多吃好几口,大虫妈很满意。她对孟宏图说:“队长,你刚开导就见效果,还是你说话管用。”
孟宏图笑笑说:“大爷明事理,下顿饭保管吃得更多,是吧大爷?”
尿喜大嘴角动了一下,算是回答。
孟宏图告辞出来,大丫也出门上工。今天走迟了。迟了不怕,有孟宏图在,他俩一道往田里去。路上没有人,大伙早下田了。孟宏图想和大丫说点什么,大丫走得急,想快点到田里。孟宏图有意放慢脚步,说:“等等我,急三火四的干啥?”
大丫说:“迟到了,还不急啊?”
孟宏图笑说:“和我在一道还怕迟到?”
大丫笑一笑,把脚步放慢。
大丫做事的地点在西南坡,离村有三四里,挺远的。挺远的路今天却感到近,孟宏图和大丫没说几句话,已看到那块田了。孟宏图对大丫说:“我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说话吧!”
大丫心里一阵慌乱,说:“记工员看我不在,会不记工的。”
孟宏图说:“这好办,我跟他招呼一声。”说后孟宏图改道,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大丫跟在后面。前方是一片稖头田,稖头苗有半人高,孟宏图猫腰走进去,大丫也猫腰走进去。走了一段,大丫的心像羊蹄蹬鼓似的狂跳不止,不敢往前走了,于是停下。孟宏图见大丫没跟上来,回身问:“咋啦?”
大丫有点口吃,说:“队长……我……我害怕!”
孟宏图拍胸说:“天塌我顶着,你不用怕!”
大丫不听孟宏图的,抬脚往回走,看到路了才停下,说:“队长,就在这说话吧。”
孟宏图迁就大丫,转脸往回走,走到大丫身边说:“好,就在这里说。”
大丫突然想到传言,问:“队长,人家都说洪雁去你姑爷家学认字,可有这事?”
孟宏图吃惊不小,问:“听谁说的?”
大丫笑了一下,说:“社员都这么说,只是不知真假。问网子,他牙关紧,说是回娘家去了。”
孟宏图闻后心踏实下来,说:“网子是她男人,她男人说她回娘家,她就回娘家了。”
大丫看着孟宏图,嘴巴噘起来,说:“队长不讲真话!”
孟宏图惊讶道:“我怎么不说真话?”
大丫说:“社员们都说网子侃空。洪雁到底去哪里,队长肯定晓得。”
孟宏图犹豫良久,才对大丫说:“大丫,我把真话告诉你,你千万别外传,啊?”
大丫说:“队长放心,我保证不传!”
孟宏图向外张望,不见有人走过,这才说:“洪雁着实没回娘家,到我姑爷那学认字去了。”
大丫追问:“你为何对她这样好?”
这句话问到孟宏图的心尖里,心尖里的话不能说,也不好说。孟宏图在琢磨说辞,琢磨好一会才说:“洪雁嫁到小孟庄,就是小孟庄的人。她想认字,不做睁眼瞎,学成回来,小孟庄多一个认字人,这不是好事吗,你说是不是?”
大丫想起社员们说的“一步登天”的话,不知真假。大丫有心计,想用话试探一下,于是说:“队长,洪雁学成回来,如果派不上用场,字烂在肚子里,那不是跟没学一样吗?”
听了这话,孟宏图牙疼似的吸溜一声,说:“那是她的事,我管不着。”
大丫听出孟宏图说的不是真心话,就和他开玩笑:“队长,我要是想认字,能去学吗?”
孟宏图说:“谁学都可以。”想想又说,“你是姑娘,学成了婆家受益,跟小孟庄没有关系。”
路上传来脚步声,孟宏图透过稖头缝隙,看是坠子。坠子像在寻找什么,这里张张,那里瞧瞧,鬼鬼祟祟的。孟宏图心里骂道:“找魂呢!”坠子渐行渐远,孟宏图的心才慢慢放下。
大丫说:“队长,我要是不找婆家,跟小孟庄不就有关系了吗?”
孟宏图说:“尽说傻话!”
大丫认真道:“不是傻话,我说的是真话!”
孟宏图说:“为学认字就不找婆家,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
大丫认真是假的,她看孟宏图当了真,笑说:“我是骗你的。”又说,“队长,我家你是看到的,上有卧床病人,下有两个未成人的妹妹,哪有闲钱给我学认字,你说是不是啊?”
这么一说,孟宏图心里亮堂起来。
日光照进稖头田,稖头的影子落在根部。快到中午了,孟宏图让大丫回家,他背着手向西南坡走去。
严苏最新上架(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有售):



作者简介


严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有小说、散文作品300余万字。现居淮安。

吉长虹,企业职工。退休后进入老年大学学习诗词、朗诵、摄影等,为的是丰富自我的精神世界。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