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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哑妻

 唐白甫grpj8q5p 2021-12-27

怀 想 哑 妻


吴继忠(侗族)

俚语说:“歪锅配歪灶”。这话一点不假,我长相虽不十分丑陋,但确实不敢恭维:厚嘴、暴牙、疤头。这一连串的不雅之词就是对我的真实写照。再加上自己居住在一个大山野岭的村庄,一年四季云雾茫茫,三米之外不清人影。在如此荒凉的之地,我能有哑妻也算是上苍的恩赐了。我们家乡十分贫瘠,可以说,一件蓑衣能盖三丘田,有一首山歌为证:
有女莫嫁马脑壳,
肩挑背驮上山坡。
隔坡喊人得听见,
相逢要走半天多。
确切点说,我们村子是一个春风寡度的地方,更一个被女人遗忘的角落。因而村上的单身男人颇多,屈指一数居然有二十一个单身佬。他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组织,名曰“单身佬委员会”。最大成员70岁,最小成员38岁。尽管他们没有尝到过女人滋味,但他们在无奈的时光中煎熬,倒也过得独自逍遥。一到寒风潇潇的夜晚,他们总是哼出充满无限忧怨的歌谣:
洛阳桥上无花栽,
梦中女人几时来。
不得成双命真苦,
半边床铺起青苔。


哼归哼,唱归唱,人过中年的单身佬脸上依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骚疮。每每知道左村右寨只要有哪个女人的丈夫死了,单身佬们总是不道德的高兴得歌之舞之,乐之蹈之,根本不顾亡者尸骨未寒,祭者眼泪未干。一个二个纷至沓去,将寡妇家的门槛踩矮,房屋挤宽,但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自然条件差了,人家根本看不上,谁愿意去那云雾弥漫的高山上与你长相厮守?当然,也有个别胆大的单身佬心有不甘,假装醉酒似的在人家屁股上匪性地摸一把,极像一头发情的骚牯嗅母牛屁股般的傻笑着,带着满满的自慰感,愣是回家三天不洗那双手。好在后来开放了,毗邻的贵州青溪五里牌成了“红灯区”,单身佬们不顾年迈,纷纷撑着拐杖到那里去破了身,开了斋。相互蹬足长叹:“人生原来如此之美好,这回死也值了!”真应验了那句话:好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八十年代初期,我高中毕业回到故乡后,很快就加入了“单

身佬委员会”。因为我长相丑很少出远门,自知之明地不去过问刘姐李妹的异姓女人,而一门心思的在家劳作看书,和“单身佬委员会”主任70岁的老光棍杨国在一起,听他摆那些不知听了多少遍的闲谈韵事,山里娃营养不良,发育晚,直到二十三岁,我的心里总是引起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冲动,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到了该谈婚论娶的年纪了。于是父母托寨上最会说媒的二舅妈去给我物色女方。二舅妈收到我们的礼物,她人勤腿快地奔波于湘黔边界的村村寨寨。最后在一个叫石榴冲的寨子里给我物色到了一个,女方答应见面。在约定的日子里,我去到女方家。那个寨子离我们寨子有近30里路程,不远也不近,我听二舅妈介绍,女方家一切条件都好,那女的好得无话可说。对此,我不免担心起来,对二舅妈说:“女方家条件这么好,我怕是没戏了!”“呃!婚姻讲的是撞运气撞缘法,说不定你俩还真是一对人哩!”二舅妈说完诡笑了一下。那天下午,我和二舅妈来到了女方家,一番礼仪之后,我极不自然地坐在她家火铺上,可女方并不急于和我会面,倒是她爹和我扯南道北,越谈越投机,相互间有了好感,我心里就有了底气。不一会,酒菜端上来了,借着酒性,我大谈了我的雄心壮志,向他们表示我不但要做一个好男人,更要做一事业有成的男人,言下之意表明了我一定会善待他们的女儿。酒过数巡,女方终于出来了。她长相苗条,杨柳细腰,面色绯红,低头不语。借着醉意,我斜瞟过去,与她正抬头的目光撞上了,噫,她抿嘴闷笑,突然“哇哇”两句嘣出来。天啦,她原来是个哑巴女!我一时怔在那里,端着酒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二舅妈怕我失态,瞪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二舅妈的话:“好得无话可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骑虎难下了。我猛地将酒一饮而尽,很男子汉地说:“就这么定了,上酒,我要和未来的老丈人喝个一醉方休!”说话间,不知为什么我的眼角流下了一串泪水。

半年后,哑女成了我的妻子。初为人妻的她倒也晓得一些事理,只不过我和她生活在指手划脚的世界,除此,倒也相处无事。毕竟我已告别了“单身佬委员会”。同时我还多掌握了一门艺术:手语。而正是靠手语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一年后,哑女为我生育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我们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尽管如此,我还是存有一丝遗憾。在农村几乎都有一种要生个“带把把”的思想,最起码一点,与人发生口角后,说话就显得理直气壮,毕竟有个儿子为你养老送终。于是我就有了再生一个儿子的想法,可是看到哑妻生女儿时的疼痛状,我又于心不忍。再加上当时的计生政策要相隔四年,孩子且满4岁才能申请生育二孩。这期间夫妻同房要采取避孕措施。这对喜欢成人游戏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痛苦,戴套吧太麻烦,隔靴挠痒谁都不愿,不戴吧,又怕她再次怀上。那是要被罚款的,而且不是小数目的罚款。当时我们寨子尚未通电,人们茶余饭后没有其它娱乐项目,只好早早地睡,一睡就只有想那事,因此,没通电就成了违反计划生育的借口。当时我幼稚地想,中国人为什么富有这方面的激情?是不是跟版图形状有关,因为中国版图就是一只雄鸡,人不骚才怪呢?哑妻似乎懂得了我的顾虑,她比划着劝我不要避孕,她可以为我再生几个小孩,当爹当妈是快乐的事,可我还是拒绝了她。不几天,外出有事的我回到家,哑妻拿出一盒避孕套给我,比划着要我一次只能用一个。我跑去问村妇女主任,才知道是乡计生办的人来宣传计生政策和避孕措施,他们要我妻子选择套套的型号,她居然自豪地拿起大号盒回家,她的神情写满笑意,把村上那几个少妇羡慕得要死。听妇女主任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尴尬起来。哑妻呀,在你无声的世界里,你不但得了面子,也给我长了男人的雄风。虽然你有先天性的身体缺憾,但内心却明白着事理,我们就这样日复日地过着这种甚是惬意的大美日子。

不久,乡里的罗书记和计生办的杨主任来到我家,诚恳地聘请我去乡计生办工作,他们聘我的理由是全乡有近30多个哑妇,由于语言障碍,无法交流,不懂计生政策,大违反计划生育。他们在无奈之时想到了我,我既是高中生,又懂手语,所以就委以这个重任,专做哑妇的计生宣传工作。说来也怪,那些哑妇在我手势下都懂得了计生政策的道理,有的主动交了罚款,有的按时孕检,工作开展得一帆风顺,计划生育工作从被动位子一下子排到了全县先进行列。罗书记领来了流动红旗。乡领导多次表扬我工作做得好,但也有个别同志说我对哑妇比划鄙动作。我这才想那是一对比较弱智的哑巴夫妇,生产时医生要她下劲,她倒是下劲了,但屙下来是一坨屎,弄得医护室臭气薰天,最后得个崽颠倒背。让人可笑又可怜。我劝她哺乳其间要他们不要同房,我就把左手捏个洞状,右手食指往洞里插去四、五下,然后摆摆手,再比划数钱状,完毕拿出红本本一亮。哑巴夫妇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和我同去两男两女同事看到我手式后却笑得眼泪打滚、捂肚喊痛。我这是善意的鄙肢体语言,这只是在特殊环境下,对特殊群体所表达的肢体语言方式。我想如果自己没娶哑妻,我也不会做这些动作。最后,领导还是力排众议地将我评为计生工作先进个人。

岁月匆匆,时光匆匆。弹指间三十二年过去了,尽管本人努力改了行,但我曾经从事计划生育工作的日子依然历历在目,仿佛清晰如昨。现在,国家三胎政策开放了,可我却是年奔六旬,已是力不从心。虽然哑妻已逝,但我不再续配。只是在有风有雪的日子,我总是怀想我的哑妻,哑妻呀,我感谢岁月赠予我的这一份恩宠,亦感谢你让我途你生命的四季,陪我走过的这一程山水,那么美。就让我借一程云淡风轻掬一捧水月在手,沾岁月的花香满衣,在你的墓前,回忆有你,真是精彩。未来很美,可情已入心,何须追问那些雨的印记,那些相伴的理由?我一直想对你说:如果时光不老,我定然情不会改变,依然携一颗琉璃素心,就这样陪你静看一生最美的日落烟霞。安息吧,我的哑妻!我想告慰你的是,你墓前的那些繁花点点,荣荣梓梓,就是我俩的三胎四胎……

作者简介:吴继忠,侗族,湖南省新晃县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工作委员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湖南省新晃县林冲镇人民政府。迄今在市、省、国家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一千余篇,百余篇作品获市、省、国家级奖。2015年出版了19万字的散文集《又见桃花红》,2019年出版了15万字的闪小说集《野声》。2018年,其作品《母亲的嫁衣》获中国闪小说总冠军大赛季军,同年被评为2018年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2020年闪小说集《野声》被评为湖南省怀化市人民政府文学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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