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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都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这不,在城中城打扫清洁卫生的朱老头居然在城中城买了一套大房子,而且,和富甲省城的刘管子要结为亲家了!

这事要放在两个月前,人们宁愿相信公鸡下蛋、母猪上树,也不会相信会有这事发生。拿跟着朱老头一起在城中城小区扫地的老婆跛脚惠嫂的话说:“我们这一辈子能够在这么高档的小区扫地,也就算没白活了。那些业主扔了不要的纸板废品,我们捡去卖了,也够我们一家人吃饭穿衣的。”

跛脚惠嫂说的确实是实话。

城中城是城南那片富人区里刚交付的高档小区,光房价就是五万多块钱一平,装修的价格再加上去,恐怕就凭朱老头两口子在小区物业当清洁工挣的那点工资,再把利用工作之便在小区里捡的废品卖的钱加上,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不给乡下的“老爹老妈”半分钱,一年下来也买不到城中城里一套房子里的半间厕所。

这样的房价对朱老头来说,不是天文数字,而是天上的星星,可以看也好看,但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不要说城中城这样的房价,就是其他区域普普通通的住房,朱老头也不敢问津。这些年来,工资挣得不多,但开支不少。儿子朱杰虽然两年前读博士才没有让他们在经济上负担,但乡下的老人要赡养、隔房的幺叔鳏居,只靠吃国家的低保,逢年过节总得给他买鞋买衣买点鸡蛋猪肉表示表示。还有惠嫂的跛脚,阴雨天总是痛,买点膏药也要用钱。

这样那样算下来,一年辛苦到头,自己一身新衣服不敢买,剩下的钱总还是凑不到五位数。为此,认得他们两口子的人总是自作主地替他们唉声叹气:“朱老头啊,你在城里头没买房子,兜兜里头又没有存几张票子,老家乡坝头又没有养几湾羊子,不怕你那儿子是博士,将来婆娘娶不到,只怕样都不是!”

朱老头听罢,也不生气,更不伤心,举起手摸摸后脑勺,像那里有个虱子,笑笑,半天才说:“管他的喔,命中都给你注定了,你想哪凯(咋)整都不得行。”话还没说完,看见有业主一手牵着狗,一手用纸去抓那狗狗拉的粑粑,连忙跑过去,边跑边喊“我来我来”,好像那狗粑粑是香的,也可以捡了去卖钱一样。

不是朱老头的脾气性格好,是朱老头对人热心。

但朱老头也有发火的时候,而且,那火气比普通人大得多了。

也是有人说朱老头的“家事”。

那人是朱老头的跛脚老婆惠嫂的大哥,也就是朱老头的舅子。

舅子在城里做包工头,有钱。那天穿得周武郑王,气宇轩昂地来找朱妹夫。

大舅哥看起来比朱老头年轻不少,两个人站在一起哪像郎舅,倒有些……有些像父子。

舅子夹着胀鼓鼓的公文包,陪提着铁撮箕拿着苕帚在小区里扫地捡垃圾的妹夫边走边说话,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没面子。

路过的业主开始还以为是领导来检查工作,后来见这两个极不相称的人用家乡话交谈,说的尽是房子票子儿子,才晓得他们是亲戚;等晓得夹公文包的人是扫地的朱老头的大舅哥,朱老头已经和大舅哥大声武气地叫嚷起来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小杰的事也不要你管,你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就得行了。”朱老头横眉冷眼地说,和平常那个虽然苍老但是和蔼可亲的朱老头迥然不同。

舅子也毫不示弱:“我是为你着想,更是为我妹着想。你看把惠儿的脚杆整残废了,找他要点钱又爪子了嘛?不买房子小杰娶球的婆娘阿?”

“你赶紧闭嘴!都是陈年旧事,大家又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不要人帮忙一个人把房子修得起来吗?!”朱老头脸红筋胀。

舅子有些鄙夷,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朱老头脸上:“你以为你不要钱就崇高?你看看你,比我还小三岁,倒像我……嗯,看起来倒比我爹都还大,你再看看别人……那时大家都穷,砸残了惠儿的脚,没钱赔也还情有可源,可现在人家都富可敌国了,你喊他赔点钱又算啥子?”

“我不会吃人饭不干人事,人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流血流汗挣来的,你明说是喊人家赔,其实是敲诈,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又去重揭人伤疤,就有些不落教,这样的事我不得干。”朱老头有些激动,好像是舅子来讹他钱。。

“傻不拉几活该穷命!你下沼气池去把他家的母猪捞出来,自己差点憋死在里面,要不然你也可以像他金狗子一样流血流汗去挣大钱,何苦要躲在这里扫地糊嘴……”舅子高一声低一声的话让来来去去的小区业主似乎才明白,这朱老头原来是下沼气池被沼气熏老了模样——不,是被沼气把人脑子熏成了猪脑子,难怪那么老还那么——笨!

“我(心)甘(情)愿!你少说过都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哈。”朱老头再次警告大舅哥。

舅子有些按耐不住,也不管那唾沫星子已经铺天盖地喷在朱妹夫的脸上,放炮仗一样噼里啪啦数落起来:“全世界就你是好人,自己的爹妈死了好多年,你还要去把人家有儿有女的老两口接回家来养,亲亲热热叫爹叫妈;幺老太爷有国家照顾,你也要去揽到;老家修路捐款,你直接把存折给人家送去……把你请到主席台一坐,几张花花绿绿的奖状一发,你就以为你是三张纸画的的人脑壳,面子好大……”

“你走你走,我在上班,懒得听你说。”朱老头要去推大舅哥。

昂首挺胸的舅子像根木桩,斜睨着朱老头,咬牙切齿地开始骂:“你可以不听我 说,但你要像一个男人一样,把我妹妹把我外甥养好噻!我妹妹嫁给你之前可是十里八湾一朵花儿呀!还有我外甥,要人才有人才要学问有学问,但你在城里给他买得起房子不?他要娶婆娘不?”

“哥,你又来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和小杰都不要你管!”惠嫂跛着脚,拖着铁撮箕扯着笤帚,一摇一摆像只企鹅一样跑过来,摇曳着她哥的胳膊,像小孩子撒娇。

“惠儿,我又不为我,我是看着你们过的日子苦啊。”舅子眼睛湿了,比父亲看女儿还慈祥的目光在惠嫂花白的头顶上慢慢扫来扫去,看黑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几乎哽咽着说:“爸妈去世时再三要我照看好你,我依你的心愿答应你和赤手空拳的朱妹夫结婚;你们修房造屋赡养病爹病妈,熬着熬着有了小杰,小杰的爷爷奶奶又突然走了。我原本盼望着你们再拼几年就过上好日子,哪知……哪知……唉,不说了不说了,说了有人又要像骡子一样叫唤,反正人家是学雷锋的积极份子树先锋的模范代表……,不过你再咋个整,自己的狗窝也要整热火嘛。”

“哥,你骂我?”跛脚惠嫂用力把手从大舅哥的胳膊里抽出来,被拽疼了一样甩。也不等包工头哥开口,就连珠炮地说∶“你骂他就是骂我,骂我就是骂你自己,骂你自己就是骂父母和我。”

舅子有些迷糊:“我哪骂你?”

“你说他住狗窝,那我不也是狗?”惠嫂那只跛脚在地上顿了顿,一缕头发从耳鬓滑下来,衬得那清瘦的脸颊格外明媚,原来这女人是副美人胎子,年轻时肯定好看。

朱老头自惠嫂来了,就一直没吭一声,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垃圾房对面的那户大平层的窗子里面有人影晃动。可能是自己和大舅哥在这里大声吵架,让业主受到惊扰,心里顿时忐忑不安。

过了几天,朱老头听物业经理有意无意地说垃圾房对面的那户大平层要卖房,朱老头心里一惊,脑海里马上想是不是那天自己和大舅子在小区吵架惹恼了业主,让业主要卖房走人?后来听经理说是业主自己抱怨“想不到花钱买了套垃圾对面的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忽而又想∶那垃圾房离你家那么远,而且收拾得巴巴适适干干净净,哪有啥子味道?城里人硬是没得事也要找些话来说。但自己是“物业公司的人”,不便和业主说这些怄气的话,笑笑,不吭声。

直到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小杰回来找他们拿出租屋的钥匙,朱老头顺手指着垃圾房对面的那套大平层,说那家人嫌垃圾房对着他们,要卖房。

朱杰眉头一皱∶“买了就卖,这样草率?可能是大老板,钱多用不完。不过这里的房子真卖的话,肯定比原价要高很多。”

“啥子,原价的一半都不到。”朱老头摇着头把物业经理有意无意给他说的那些话重复给朱杰说了。

朱杰摇摇头∶“爸,你不要信,真有这样的好事,那经理咋不买?”

“人家卖房的人说了,只卖有缘人。”朱老头边说眼睛边四处逡巡,突然看见垃圾房对面那套大平层下面两只狗在草坪上拉屎,一只拉了就跑,一只正翘着尾巴在屙。那狗主人是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少女,去追那只跑了的狗狗了。

“我去捡粑粑。”

朱老头提着撮箕拿着笤帚过去,朱杰还没有拿到钥匙,也还没有看见在这小区里上班的妈,背着背包跟着走了过去。

看老爹弯腰捡狗粑粑,朱杰鼻子一酸,赶快抢过去,嘴里说∶“爸,我来。”手伸过去,用纸捡狗屎。不料那纸被狗拉的稀屎浸破了,狗粑粑滚落到戴着眼镜的朱杰白皙的手掌心里。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我来!”

一阵浸人心脾的香味驱赶走了不少狗粑粑的臭味,朱杰看见刚才撵狗的少女的影子跑过来,清脆的声音居然有些耳熟,抬起头来——

“金枝!”

“朱杰!”

原来是学妹金枝!

原来是学长朱杰!

朱杰和金枝虽然不同级,但读博的朱杰和读本科的金枝都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他们大多数时候都相遇在学院里的领奖台和报告会上。

“你——朱师傅是你……”

金枝没少受过朱老头的帮助,自然知道朱老头两口子都是小区里的清洁工人,也晓得他们有一个读博士的宝贝儿子,但不知道朱杰是他们的……

“爹。”朱杰笑呵呵地回答。

“咹?你就是他们的儿子?”金枝吃惊地张大嘴巴。

“如假包换。”朱杰认真地说,边说边去捡另外一堆狗粑粑。

“金枝,又麻烦朱师傅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朱老头突然惶恐起来,尴尬地笑笑,还没收拾好就想走。

朱杰不明所以,提醒他爹∶“爹,阿姨和您打招呼呢!”

又扭头问金枝∶“这是……”

金枝点点头∶“我妈妈。妈妈,这是我经常给你们说起的朱杰学长,朱师傅是他爸爸。”金枝给大人们介绍起来。

除了朱老头一脸窘迫,其他人都镇定自若。

“唉,这是我应该做的。”朱老头唯唯诺诺地说话,第一次觉得自己丢了脸,是给儿子丢了脸。

接下来,朱杰和金枝母女闲聊了几句,然后拿了钥匙,和金枝母女礼貌地告别,走了。

只有朱老头,早就找了借口逃一样离开了。

“爸,城中城那卖房子的原来才是金枝她们家。”朱杰对朱老头说,朱老头捧着碗喝汤,头也没抬地“哦”了一声,那房子本来就是她们家的,只是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女儿金枝和自己的儿子朱杰是同学。

“爸、妈,金枝问我,要是我们不嫌弃她们家房子对面是垃圾房的话,可以把她们那套房子买下来。”朱杰再回来的时候,又这样给朱老头两口子说。

跛脚惠嫂笑∶“我们天天收垃圾扫垃圾,倒是啥子味道都闻惯了,那房子住起来安逸是安逸,但我们屋头的钱只怕只买得起屁股那么大一点点……”

“人家那是两百多平方米,千大千万都不止!”朱老头也笑,虽然有些羡慕,但并不苦涩。

“他们只要我们这么多的价钱就要卖给我们。”过了几天,朱杰特别回来,对父母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万?”朱老头还是懂房价的。

朱杰摇摇头,有些兴奋∶“人家说好的,亏本卖给我们。”

“两百万?两百万我们也付不起。家里的底你晓得的。”跛脚惠嫂不懂这城里的房价,但自己的家底却了如指掌。

“不是,还要少。”朱杰也有些不可思议∶“金枝说他们家只要二十万,这可是连税金也不够的。”

“那肯定不能买,况且这也不叫买,比送都还便宜。”朱老头斩钉切铁。

“对,不能买!”

一家人同时说。

“金枝她们一定要卖给我们。”不过三天,朱杰再次回来,这次把做包工头的舅舅也喊了来∶“她们家的理由是∶我们两家是有缘人。”

“你小子是不是和金枝搞对象,人家送你的?”舅舅问,老爹老妈这才恍然大悟。

“不可能。虽然我喜欢金枝,但我从来没有看出她喜欢我。”朱杰一脸无辜。

“女娃娃家含蓄点。”舅舅毕竟见多识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样,他们心甘情愿主动找你们交易,你们也正缺房住,大博士就要结婚成家生子光宗耀祖,那房子买了就买了,钱我也带来了,就算送外甥的结婚礼物。”

“舅舅,您倒是出手大方,我可是连甥媳妇的影子都没有摸着哈。”朱杰坐在低矮的双层架子床上,这间只有十平方米的出租屋虽然平时很少回来,但只要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温馨。

“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你这么优秀。早迟都会讨到老婆的,反正老舅只有你一个外甥,只送你这次大礼。”包工头豪爽地把两摞红票子拍在用捡来的废旧木板钉成的桌子上。

在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那天,朱老头看见金枝的爹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等看清画在那盖了红色鲜章白纸上的字时,朱老头才颤抖地叫了一声∶“你真是金狗?你发财了还是叫金狗?”

“不,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流管子,我专门做塑料管子生产批发销售,他们叫我管子里流钱,简称流管子,后来变成刘管子,也他妈就被他们变成刘总了!”那和朱老头一样的乡音里,流露出来的是自豪,更是感激∶“那天我在家里听外面有人吵架,看了好半天,才发现原来是我在老家的邻居,你们不晓得我找了你们好多年啊……”

“自从离开老家之后,刘管子就一直念叨着老家隔壁的朱大哥和惠儿嫂,说他们两口子是天下最好的善人、最善的好人,像他们那样做人做事,运气来了门板都会挡不住,要想发财还不是容易的事儿。”金狗的女人一口好听的外地口音,爱怜地看着朱杰,喜不自禁地说∶“开始我们只想卖房子给你们家,现在我们还想把女儿也嫁给你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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