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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魂|「一零二」卖猪心肺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第【一零二】集       卖猪心肺

世上的路有千条万条,供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行走。有人搭乘宇宙飞船穿越太空去探险,有人乘坐飞机在天空翱翔,有人坐着火车、汽车满世界漫游,还有人钻进潜艇穿越在大洋深处,最不济的也骑着自行车或者徒步满世界乱跑。但还有一部分人,为了生计,为了理想,为了自己的梦,踌躇着跋涉在另外一个世界。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人生,孤独而无助地步行。

离蛇年农历新年还有两个月,已经回到家里继续收购了好久的发渣和废铁旧铝生意的复生,兜里终于积攒下了五百元钱。

复生痛定思痛,认真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和性格,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家庭,绝对不可能给自己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甚至稍微有益的建议也不会有。因为父辈们为求生计都自顾不暇,兄弟们就像活在几乎没有水里的鱼,不拼命挣扎就会死亡,谁都在努力,谁都无能为力。

家里人最多在成员在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之时相互舔舐伤口,平日里都是默默地任其自生自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兄弟,都从辛劳的父辈身上,观察到只在土里刨食是不可吃饱喝足,甚至锦衣玉食的。特别是自己,对被土地肆虐得暴戾,几乎疯狂的父亲那种绝望了如指掌。不愿再像父亲那样生活,最根本的就是去走另外一条和父亲不同的道路。

生在农村而不事劳作,不但要被农民父亲责骂,还要被外人明嘲暗讽。记得自己刚从湖南回来,被父亲又要破口大骂时,自己忽然急促地对父亲说:“你不知道外面的形势么?电视里天天都在放,盲/流随时都可能被收容……”父亲也许去邻家看过电视,或者也听说过外面世界的不平静,儿子活下来到底要比死了的好,便勉强闭上了嘴巴。

复生冷静而有力地说:“我会自己养活我自己!”

令复生傲骄的是,自己凭借昔日的经验,当然也有天生的悟性,居然也还是能够在家乡这个贫瘠的丘陵山区挣到钱。

父亲脸上的皱纹变得舒展了一些,时常摸着粗糙的下巴,文皱皱地像唱戏一样念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老子当了一辈子农民,算稳住了龚家的根基,你娃娃些就去经商做生意,让龚家富起来!”那神态,好像自己是指挥万马千军的指挥官。

复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对这位浑身充满了矛盾,但实在没有一点喜剧意味的父亲深表同情。

隔壁狗娃去广州一家制衣厂做衣服,据说已经做了厂长助理。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就早早地回家,穿了一身毕挺的西服,手上夹着过滤嘴香烟,满口带粤腔的普通话,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复生所有的骄傲马上烟消云散,想想自己去湖南不但没挣到钱,而且还连带把幺叔剩余的积蓄都亏出去了,心里重新憋屈起来,寻思着必须再去赚点钱,才能心安理得地过年。

复生发现每年到了年底的时候,农村修房造屋的人家特别多,但晚上招待工匠的"下酒菜"很让主妇们伤神费力。农村人吃饭喝酒不特别计较好坏,只要是猪身上的东西就好。于是有心计的家庭主妇就买猪心肺来做"下酒菜"。

猪心肺在农村卖肉的屠夫那里卖一元多钱一斤,但买的多卖的少,特别是在农村修房的冬腊月,真有点供不应求。复生听说充国市有个冷冻厂,准备到一百多里外的充国市去贩猪心肺回来卖。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早晨,复生早早起床,快步跑到燕子山对面的公路上,拦了从再生炕锅魁的乡场上始发的早班车来到充国市。下车来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找到充国市生猪屠宰冷冻冷藏仓库,简称冻库。

复生远远地看站在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威严地检查着进进出出的人员,心里就打起鼓来,想不到这杀猪卖肉的地方,竟然也如此戒备森严。

门口的保安看复生拿着几根麻布口袋,问明复生是来买猪心肺的,竟一脸不屑地说:“猪心肺是来喂狗的,你买回去吃吗?你注意到点,不要把细菌带到车间去了,传染到猪肉再传染了人,你娃浪凯都脱不了爪爪!”说罢拦住复生,不准复生进去。

无可奈何的复生只好问:“哪我要买猪心肺到哪里买?”

保安理也不理复生,一个穿着有点脏的白大卦的冷裤工人,看复生可怜兮兮的样子,就说:“到市场上去买噻,三光明多得很!”复生这才知道充国市有个“三光明市场”,转身就去寻找“三光明市场”,好到那里去买猪心肺。

本来还想去西山畜牧养殖场找大哥萌生,但想想这充国市不是乡场,一去一来耽误久了,怕就赶不上下午回家的班车,耽误了自己大事,还有可能多花钱,便想摸熟了门路,下次来充国市再说。

找到“三光明市场”,原来才是充国市第二农贸市场。这里离充国市汽车站还有五公里路程。复生发现这里的猪心肺确实很便宜,才一角五分钱一斤!

但再一看,每笼猪心肺都灌满了水,涨鼓鼓的比牛心肺还要大。倒提起来,从喉管里流出来的水就象被打开了的自来水龙头。复生想,把这样的猪心肺运回一百多里的家,水早流完了,就是卖一块钱一斤,恐怕都赚不了钱!

拿不定主意的复生,在市场上东转西转,实在下不了手,但又有点不甘心,总不能空手回去噻!

正在这时,一个早就注意到复生的高个子青年,走过来拦住复生,殷勤地掏出一包过滤嘴红梅烟来,抽出一支递给复生,热情地打招呼:“老弟,要买点心肺嗄?”

复生看这年轻人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面善斯文,便接过烟,在手背上杵了杵,就着高个子递过来的火点燃,老练地喷出一口烟,才点点头。

高个子把复生拉到他的三轮车前,指着满满一车猪心肺对复生说:“老弟,你看我的心肺好新鲜!你要多少嘛?”

复生犹豫着:“你这猪心肺灌这么多水,我拉回去水流出来怕就亏本了!”

高个子这才知道复生是买猪心肺回去卖,而不是买回去吃,原来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个做猪心肺生意的,真是死猫碰到了瞎耗子,顿时来劲了!

高个子伸出宽大的手掌,扳着细长的手指给复生算账:“我卖给你一角五分钱一斤,你回去卖一元钱一斤,一斤赚八角五分,十斤赚八元五角,百斤赚八十五元,一千斤赚八百五十元!除去运费和车费,老弟你娃一千斤就要赚八百元钱啦!”

复生瘪瘪嘴,不为所动:“你说得安逸,心肺里的水也卖得脱嗦!”

高个子不慌不忙:“别人卖一元钱一斤,你卖九角五分钱一斤,不行九角吧!实在不行,老子们就算他八角!八角!八角钱一斤的猪心肺,在乡场上买的人不多得起篙篙(多得很)!”

“水流出来要蚀称独嘛!”复生到底不傻,说的也是实话。

“你不晓得灌水嗦?你们乡坝头的水还要拿钱买?”高个子凑到复生耳朵边,诡秘地说:“猪心肺一般两三斤一笼,大的五六斤,小的也就一斤多。但是你舍得灌水噻……嘿嘿,你告一哈(试试)就晓得了!”

复生马上就兴高采烈起来,高个子见复生心动,就要拿复生的口袋去装猪心肺。复生马上按住:“不忙!你这心肺水这样多,我浪凯(怎样)运到车站去?我先去找个车!”

高个子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有些着急:“找啥子车?这样,我给你送到车站去!”

见高个子主动承诺帮忙把货送到车站,复生本想再去货比三家的念头打消了,心想来都来了,管他玛地运点回去,即使一斤卖五角,再扣除一半的水份,一千斤也要赚一百元钱,总不至于亏本。于是让高个子把整个三轮车上的猪心肺装了涨鼓鼓的十麻袋,一过称,二千三百斤!复生又和高个子软磨硬缠,按两千斤算,只给三百元钱,而且一定要高个子把货送到车站才给钱,高个子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高个子骑着三轮车,载着复生和猪心肺来到车站,复生要坐的那班车两小时后才开,正准备和高个子商量怎样才能把这装得满满的流着血水的十麻袋猪心肺弄到载客的客车顶部货架上去时,车站几个车站保安如狼似虎地冲到三轮车面前,厉声喝问:“谁的三轮车?尼玛吃了狗胆,没看公告么?竟然敢把非机动车开进来停在车站里!”

高个子一激愣,连忙摸出过滤嘴红梅烟挨个给保安撒,口里慌不择言:“同志,哦,不,哥们,我是帮他拉的货。”高个子指了指复生。

“咹?你娃还胆大耶!拉货拉到车站里头来了!”一个看似头儿的保安,用夹着香烟的手打掉高个子指着复生的手,气势汹汹地指挥另一个保安:“去!拿锁来!”

那保安便飞也似的跑去,拿了一根长长的铁链子锁来,于是高个子的三轮车很快被锁在车站角落的电线杆上。

保安头儿这才喝问道:“三轮车有证吗?”

高个子低头弯腰,有点像古装戏里的太监:“有!有!”

“那你就回去拿了证来处理吧!”保安头儿像班师回朝的将军,在另外一个保安的簇拥下,背着手走回保安室。

高个子气急败坏起来:“老子遭了你要负全责!”揪着复生的衣领要复生马上交货款以及罚款。复生自然不肯。高个子和复生争执几番,见坐在保安室里的保安不时伸出头来看这边,怕节外生枝,只好气忿忿地押着复生,先跟他回家去取证件,处理完车站里的事后,再慢慢和复生算账。

复生委屈得很,但不得不跟着高个子走。

一路上,复生故意拖拖沓沓,很快就掉在高个子后面。高个子先是很不耐烦地催促复生走快点,后来见复生“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便只隔一会扭头催一下,自己迈开大步,急急地走在前面。

复生慢吞吞地走在高个子后面,心里快速地盘算,如果自己跟高个子到了他家,还不知道这个住在城市里的娃儿怎样对自己呢!车站罚款他肯定要自己给的,再说现在离自己要乘坐的班车只有半个小时了,晚了就只有留在这城里,多花时间不说,还要多用钱,三十六计,走为上!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眼看和高个子离得越来越远,这时对面正好一辆空着的人力客三轮车驶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复生敏捷地跳上三轮车,对吓了一跳的车夫急促地吩咐:“快!车站!双倍车钱!”

三轮车夫天天在街上跑,啥事情没见过?以为头发凌乱的复生不是摸包儿的小偷,就是干了其他什么坏事的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白这娃儿是要急速逃离此地,嘴里说:“那十块哟!”脚下已经用力蹬起三轮车来。

悄悄透过三轮车的后窗,复生看高个子没有回头,还在快速朝前走。这里离车站不过三里路,一般坐三轮车也就三元钱,可这车夫竟然要十元钱,复生大声吼道:“五块!你娃不要太心狠了哈!”

三轮车车夫略一迟疑,心里可能也在掂量这个坐车的娃儿是不是“操社会的人”,迟疑片刻,爽快地回答:“好!交个朋友!”

复生再不吭声,心想城市里的人见风使舵,会说话还会赚了钱,不但占你便宜还要讨好,便毫不客气地催促:“快点!再快点!”

三轮车如装上了发动机,开足了马力朝车站疾驶而去。

快到车站,复生谨慎地扭过头去,似乎远远地看见高个子还在那里东张西望,转过来转过去寻找自己。

进了车站,买了车票上了回家的那趟车,离开车只有十多分钟了。

“我躺一下就没得事了……”再生有点狼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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