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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最矛盾才女苏雪林

 看尽人间荒唐 2021-12-27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病去世,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沈钧儒、茅盾、萧参等人成立了治丧委员会,为鲁迅先生料理后事。想不到年近不惑的女作家苏雪林却突然给蔡元培写信,劝阻他不要给鲁迅治丧。不料,蔡元培并未回复。苏雪林同时给胡适写的信中,无比激烈地辱骂鲁迅,将鲁迅描绘成“褊狭阴险,多疑善妒”、“色厉内荏,无廉无耻”、“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用词尖酸刻毒,令人瞠目结舌。胡适给苏雪林回了信,指出苏雪林“充满了旧文字的恶腔调”,“'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一句尤不成话”。

胡适先生一贯容人雅量,而且苏雪林是他的老乡、弟子,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就超越师生关系。胡适先生对苏雪林说出这样的话,算是非常严厉。胡适先生还告诫苏雪林“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如他(鲁迅)早年的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但苏雪林仍然我行我素,于同年11月12日,写了《与蔡孑民先生论鲁迅书》,正式开启了大半生轰轰烈烈的骂鲁事业。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结束了我国封建王朝的统治时代,民国时期开始。时局的动荡促使各种思想观念的冲撞和交融空前激烈,文化普及比清政府要高得多,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相互碰撞。男女平等被大力提倡,一大批女性被压抑千年的求知欲被释放。她们在剧烈的时代潮流下激情四射,迅猛逆变的社会定位鼓励一批杰出女性崭露头角,才貌双全的苏雪林就是她们中的一位代表。

只不过这位著述颇丰,被誉为文坛常青树的民国十大才女之一,既是作家,又是画家,还是教授和学者,既能写小说、散文,还能写话剧和诗歌,更是最长寿的女作家,在婚姻生活上不幸,一生孤独无子女,更因为不顾恩师胡适的劝阻,因为“大半生反鲁”让人诟病,被视为民国时期最矛盾的才女。

粉丝变黑粉,事出必有因

其实,苏雪林曾经是鲁迅粉丝。

青年时期的苏雪林,就开始对文学有很深的执著,十分敬重文坛泰斗鲁迅。在1928年她的成名作《绿天》出版的第一时间,她寄书给鲁迅,在书籍的扉页上写道:“鲁迅先生校正,学生苏雪林谨赠,七、四、一九二八。”由此可看出苏雪林对鲁迅的求教和敬仰。还有一个细节特别值得注意,在那本赠予鲁迅的书中,苏雪林还加盖了“绿漪”朱红印章,“绿漪”是她第一次使用的笔名。

苏雪林不仅给鲁迅寄书,而且还在公开发表的文章内对鲁迅大加赞赏,并且表达了鲁迅可以跻身世界文坛,与很多著名的世界文学家并列。可见,在苏雪林的心中,鲁迅地位极高:“鲁迅是中国最早、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她还说:“谁都知道鲁迅是新文学界的老资格,过去十年内曾执过文坛牛耳……”苏雪林认为:“鲁迅的小说创作并不多,是他五四时代到于今的收获。两本,仅仅的两本,但已经使他在将来的中国文学史上占到永久的地位了。”

但为何鲁迅甫一逝世、尸骨未寒,苏雪林就开始对鲁迅狂骂不止?

此时鲁迅在苏雪林的眼中,是一个“刻毒残酷的刀笔吏,阴险无比,人格卑污又无耻的小人”,“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鲁迅为什么让苏雪林激起如此深仇大恨,从一个新女性作家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人格分裂的泼妇?

其中因由有冷落说,有为名说,有打抱不平说。

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1928年,书商李小峰邀请沪上作家聚会,鲁迅和苏雪林都同时出席宴会。当主人把苏雪林介绍给鲁迅时,鲁迅坐着,只是点点头,既没有握手,也没有寒暄,让已经伸出手去的苏雪林非常尴尬。苏雪林自己在《关于我的荣与辱》一文中也证实了此说:“有一回上海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先生为联欢起见,宴请曾在他书店出书的文人,鲁迅与林语堂先生齐出席,我亦敬陪末座。我对鲁迅固极冷淡,他对我也昂头天外,不屑理睬。”

此时的鲁迅已经是引领文坛潮流的大咖,再加本来生性孤傲,对后起之秀苏雪林如此态度,实有可能;时年刚过而立的苏雪林对鲁迅的冷淡态度气极生恨也情有可源。但随着时光流逝,对人情物事阅历日丰的苏雪林因此事一直记恨并且坚持不懈骂鲁反鲁,似乎说不通。

还有人说苏雪林从大陆到台湾,从中年到晚年,骂鲁迅几十年如一日,恶毒攻击,肆意污蔑,无中生有,哗众取宠,完全没有一个学者的理性。苏雪林自己也说过,“'反鲁’几乎成了我半生的事业”。几十年兢兢业业做一件事,这是一种信仰。”而“苏雪林的这种信仰实际是强力支撑她几十年反鲁的政治立场,是她博取名利的资本”。澳大利亚学者寇志明说:“苏雪林的反鲁工作 只是一种手段,与她的作品本身毫无关系。对苏雪林而言,无论是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大陆还是后来被国民党占领的台湾,鲁迅都只不过是一个 靶子,一个政府用来操控离心份子的靶子。”

从苏雪林已经取得的学术成就,以及她一生对名利的态度,特别是苏雪林一生节俭清贫,抗战爆发后她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换为黄金都捐了出去,后半生又热衷屈赋,投身于文学创作;后来伴她同住的家姐去世,她一个人住,早起一杯牛奶,几片面包,只要有“窗明几净的创作环境,有暖和的被窝”,就已经“很满足。”这些伴随着苏雪林漫长一生的事迹情形来看,为博名利而坚持骂鲁反鲁的观点,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至于打抱不平说,倒有几件事值得考虑。

事情还是要从苏雪林和鲁迅通过书商李小峰那次会面说起。鲁迅对苏雪林的冷淡,让这位鲁迅的美女粉丝颇为不悦,而鲁迅在席间大骂一个叫孙福熙的人,说这个人卑鄙无耻、做作一类的话,恰恰这个名叫孙福熙的人是苏雪林在法国的好朋友,这让苏雪林更加生气,于是在心底从鲁迅的粉丝转换为“敌人”了。还有一说,苏雪林就读女师大时,和鲁迅的爱人许广平是同学。女师大校长杨荫瑜因为“整顿校风”要开除许广平等几位学生,爆发学生集体要求罢免校长杨荫瑜事件。

鲁迅写了很多文章指责杨荫瑜,甚至还对杨荫瑜发出警告,视校长杨荫瑜为恩师的苏雪林很生气,于是在《现代评论》上发表了大量声援杨荫瑜的文章。此算苏雪林和鲁迅正面交锋,可是最终结果是杨荫瑜被罢休了校长职位。这令苏雪林更是气愤。

年轻气盛的文坛新秀和文学泰斗互争短长,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憋着一肚子气的苏雪林在鲁迅“不能再开口说话时”,要对鲁迅“尽情鞭尸”。这其实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滑稽,充满了矛盾和悲凉。

此外,还有说苏雪林帮老师兼老乡胡适之说。苏雪林曾经说过:“我最尊敬的文化人就是胡适”,胡适去世时她悲痛万分,整月足不出户,写了好几篇悼文,可见苏雪林对胡适的敬重。鲁迅对胡适多有批评之语,苏雪林为胡适出头也是情理之中。鲁迅经常写文骂胡适,朋友的敌人自然是敌人。这也加深了苏雪林对鲁迅的厌恶。胡适曾经劝过苏雪林不要攻击鲁迅,胡适给苏雪林写信说:“我很同情你的愤懑,但是我以为不必指责鲁迅的私生活,鲁迅经常用文章攻击我们,其实何损于我们一丝一毫?”

可是胡适哪能劝得了苏雪林?苏雪林的后半生一直致力于写攻击鲁迅的文章,举起反鲁大旗。

刊载于1937年3月1日《奔涛》半月刊(汉口)第一期上苏雪林的文章这样写道:““鲁迅在世时,盘踞上海文坛,气焰熏天,炙手可热,一般文人畏之如虎,死后淫威尚复如此,更使我愤愤难平了。”苏雪林对鲁迅的睚眦必报与吹毛求疵,实在是因为她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和危险,这说明鲁迅的巨大威望让苏雪林愤愤难平。

如此种种,流传开来的原因多多i,乍看都似有道理,但仔细推敲,却又都理由不充分。苏雪林毕竟一生不只是骂鲁一人,甚至公开发表了对沈从文、郁达夫、张资平等作家的刻薄评论。她对鲁迅的评价是矛盾和分裂的,一方面苏雪林肯定了鲁迅的小说成就,另一方面又极为否定鲁迅的杂感文。这种坚定反对鲁迅的态度,让她后半生宁愿选择逃离故土。

“叫我来评判鲁迅,很简单,三段话便可概括:鲁迅的人格,是渺小,渺小,第三个渺小;鲁迅的性情是凶恶,凶恶,第三个凶恶;鲁迅的行为是卑劣,卑劣,第三个卑劣。更以一言概括之,是个连起码的'人’的资格都够不着的脚(角)色。”这几乎是苏雪林对鲁迅一直以来的评价,极端而且刻薄。

苏雪林对鲁迅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固执。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打抱不平,都足以看出她与鲁迅一样,具备坚韧而刻薄的一面。

如此激烈并且坚持的态度,确实有不幸婚姻带给苏雪林这样外表坚强内心孤独的女性畸诡的心理阴影。

矛盾而分裂,偏执又柔弱

苏雪林祖籍安徽太平,今黄山人,传说是宋苏辙第三十四代后裔。苏家诗书传家,继承了苏氏一脉的优秀基因,苏门后裔多为官宦。苏雪林祖父曾经署理浙江瑞安,此地县衙即是苏雪林的诞生地。

苏母杜氏嫁入苏家,一直屈从于强势的婆婆,不但要代替婢女丫鬟给婆婆捶背捏肩,还要服伺她的起居。这位遵从礼教的女性,却对自己的女儿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勇敢。封建保守的祖母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硬逼着年仅四岁的苏雪林裹脚,苏母心疼爱女,虽惧婆婆悍骂,时有趁隙偷放,让后来长大成人的苏雪林还不至于完全“残废”。生性倔强好动的小雪林求知若渴,跟随兄长幼叔在家族私塾读书习字。聪慧敏捷的苏雪林幼年曾经创作过“林下荒鸡喔喔啼,宵来风雨太凄其;荷锄且种海棠去,蝴蝶随人过小池”的诗歌。只可惜才读了两年,家族私塾停办。不爱针头线脑只爱读书绘画的苏雪林偷看兄叔们从外求学带回来的书籍,慢慢成长为聪颖美丽的少女。不愿像母亲那样继续早就安排好的生活,正好有留学日本的二叔回家,喝过“洋墨水”的叔叔看雪林如此敏而好学,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极力劝说把小苏雪林和她的姐妹们送到教会学校读书。

也许是目睹善良的母亲所受的欺凌,更是对旧式封建保守家庭的迂腐,以及对专制的反抗,极端的自卑导致极端的自尊,苏雪林性格叛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忍受和反抗、柔顺与倔强双重性格悄然生根。眼见重男轻女的祖母坚持在她就读教会学校半年退学再也不允许她继续上学之时,苏雪林竟然以自杀对抗。看似柔弱的母亲,忍气吞声再三哀求,宁愿自己委屈也要让爱女遂愿。

少女时代的这些经历,让成年之后的苏雪林性格更加矛盾又分裂,既温顺又偏执,“怪异”得让人不可理喻,但同时,苏雪林因为自己的努力抗争,人生也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苏雪林从此开始了她的学霸之旅,开始她备受人既褒且贬,不被很多人理解的一生。

得知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登报恢复招生的消息,苏雪林在“费了无数眼泪、哭泣、哀求、吵闹”甚至自杀的极端手段,终于让自己如愿以偿考入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毕业后即留在母校附小教书。走进广阔的世界,苏雪林眼界开阔了,认识了更多的人,知道只有与命运抗争才不会被命运无情击打,这让她柔弱的女性躯体里渐渐埋进一颗坚硬的心。不甘于像传统女性一样过一辈子的苏雪林,在书中找到了乐趣,更在与这个冰冷的世界作顽强的斗争时结交了如庐隐这样的一生挚友,知晓了人间冷暖,丰富了自身阅历。

当苏雪林准备继续升学,却再一次遭受到祖母以婚嫁为由进行阻挠。软弱的母亲在强势的祖母面前,对这次阻挠再也无能为力,气恼而又无奈的苏雪林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命绝于世,这才让坚持己见的长辈终于停止逼婚,并且不得不满足了她的升学愿望。

苏雪林与在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的挚友庐隐结伴同行,离开安庆,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并很快从旁听生转为正科生。在这里,苏雪林接触到了更多新思想,迅速转型成了新女性。但是,已经成年的苏雪林骨子里还带着传统烙印,这也是她矛盾分裂人格的深层次原因,促使她在漫长人生道路上既具有坚韧又柔弱、一边想脱离旧有陋习的束缚,又畏惧冰冷的现实以至宁愿忍受不幸婚姻的矛盾性格。

在苏雪林24岁,也就是1921年秋天,为逃避现实,她她瞒着家庭,前往法国留学。颇有心计的苏雪林直到临行当天的晚上,才告知母亲,让家庭无法阻挡她愿望的实现。但在法国就读海外中法学院的三年,由于水土不服,她经常生病。而且家里发生变故,父亲病故,母亲以生病为由,催她回家完婚。

苏雪林的结婚对象是家里早在她十六岁时就为她包办的江西南昌五金商人的儿子张宝龄。其实,这位未曾见面的准夫婿不是一般人,肄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后赴美留学,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理工课程。张宝龄是个典型的工科男,在国外留学期间就与苏雪林有过书信往来。只不过工科男一是一、二是二的“踏实”,在酷爱文艺的苏雪林看来是不解风情的木讷。苏雪林曾经写信给父亲要求解除婚约,威胁说要轧死在电车之下。甚至为了摆脱婚姻上母亲对她的情感束缚,对病中的母亲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上帝饶恕我,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竟有那样狠毒的念头,我有好几次希望母亲早些而去世。”

如同祖母一样专制的父亲在回信中对她大加斥责,隐藏在苏雪林骨子里的柔弱马上占了上风,苏雪林根本没有她的好友庐隐那么刚烈与坚决,再加与在异域大她很多年龄的男子恋爱正好无果而终,母亲又在病榻上一再哀求她,她“为了父母”妥协,在28岁的年纪回家和从未谋面的张宝龄结婚了。回国与张宝龄结婚后不久,苏母病故,她便随丈夫去苏州安家。

苏雪林具备反抗精神,但却并不彻底,这也导致她将来命运的不幸,也是她在那个时代为寻求心理救赎而痛骂鲁迅不止的因由之一。

同房不同寝,离开不离婚

要说苏雪林一生有过幸福,也许是她新婚不久的短暂时光。因为她的代表作《绿天》就是为了纪念新婚而写的。但后来有说其实这是爱面子的苏雪林为了掩饰自己婚姻的不幸特别创作出来的虚构作品,尽管这部使她成名的作品无论文笔还是情感,都博得了很多人的赞许。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苏雪林的一生或许更加值得人同情。

张宝龄身上不但具备工科男的憨直,还有他家庭带给他的人格缺陷。

张家父母对子女非打即骂,张宝龄兄弟几个的童年生活非常不幸。据说,张宝龄的弟弟结婚后,拒绝行夫妻之实。新娘向父母哭诉,他弟弟竟然如此解释:“我从小就被父母骂是头只吃不做的猪,一条不会叫的狗,那我何苦还生些小猪小狗惹人嫌恶。”更有甚者,后来,张宝龄弟弟算错了一笔小帐,担心父母责骂,居然自杀了。出生在这样的环境,张宝龄对婚姻的兴趣本就不大,也就情有可源。

“结婚后,受我热情的烧炙,他那一颗冷如冰雪的心,稍稍为之融化,所以我们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的生活,倒也算得甜蜜。”这是苏雪林年老之时写下的文字,或可证明张宝龄在原生家庭的确遭受了太多不幸。

两个成长都同时不幸的人组建的家庭,不和谐的婚姻几乎早就埋下不幸的种子,加之性格迥异的两个人都不善于经营,本就薄弱的“爱情”修成正果的可能性也就渺茫。

对于张宝龄的不解风情,有两个流传下来的小故事。中秋时节,苏雪林挽着张宝龄在花园中散步,指着月亮娇嗔的说:“月亮好圆啊。”也许这是正当新婚燕尔又希翼得到爱抚的苏雪林对丈夫的撒娇,但想不到在别人眼里为人厚道,“做事极负责”,“对朋友也甚忠实”,“人极聪明”,有语言天分,英文、俄文俱佳,虽然木讷,但“高兴起来也能说几句诙谐话”的张宝龄却回答她:“再圆也没有我用圆规画的圆”。

苏雪林回忆,有一次自己感叹花朵竟是如此美丽的时候,张宝龄却不识时务的来一句:“花不过就是植物的生殖器罢了。”作为理工男这样的理性甚至木讷,让文艺范十足的苏雪林感觉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具有感性以及浪漫主义风格的苏雪林从不满到愤懑,两个人经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个人甚至立下了约定,这份婚姻只是有名无实,你我二人性格不合,分居生活,即使是同居也要不同寝,各过各的生活,互不打扰。

张宝龄不懂得浪漫,不懂体贴女人;苏雪林觉得张宝龄性格孤僻、缺乏情趣、待人冷漠,与他谈话话不投机,已经到了无法交流,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当然,除了性格方面的问题,苏雪林还认为张宝龄有大男人主义,比如她没经过他同意每月贴补部分金钱给娘家人,张宝龄很不满。面对苏雪林的抱怨,张宝龄无法解释,自生闷气,两人的关系愈发冷淡僵硬。

这种在婚姻生活中本应相互理解和容忍的家庭琐事,本来不应该在这对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之间发生,但因为双方性格差异导致裂痕越来越大。从小在家境殷实的环境成长的张宝龄虽然毕业后自己又任学校教授和船厂工程师,薪资颇为丰厚,但偏狭小气、严谨踏实的性格在苏雪林眼中就变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算计”;而成天只知道读书画画从来不做家务的苏雪林,在张宝龄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彼此本就存在性格差距,却没有谁愿意作出退步或者改变。

认识到问题所在的苏雪林没有选择离婚,反而在年老之时如此回忆:“假如不是旧婚姻羁束着我,像我这样热情奔放的人,早不知上了哪个轻薄儿的当,想到那场迷惘,到今还觉寒心。”想当初,她对包办婚姻的抗拒是那么强烈,不但背负婚约与人谈恋爱,还三番四次地写信要求父亲退婚,到头来却又生出了感谢旧式婚姻的态度转变。

总的来说,在苏雪林的婚姻生活里,苏雪林是比较强势的一方。这不管是重演祖母的“威严”,还是对不解风情的张宝龄无情“打压”,苏雪林都是在经历了生活的严苛折磨后对生活的一种报复,哪怕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对自己也是一种惩罚。

苏雪林和丈夫结婚24年,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超过4年,苏雪林一直都在逃离家庭,四处教书,与张宝龄聚少离多,始终分居,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这两人却都默契地守护了这个如“活死人墓”一般的婚姻一辈子。她在晚年曾说过这么一段话:“我是只蝴蝶,恋爱应该是我全部的生命,偏偏我在这个上面仅余一页空白。”

苏雪林曾经将矛头指向鲁迅的私生活和道德品质,抨击他丢下发妻朱安和女学生许广平恋爱生子一类的事,这大约是她自己在婚姻遭遇不幸但却选择忍受,以此对鲁迅投出的一记尖锐“标枪”?

美人迟暮,悔之也晚。苏雪林听到晚年张宝龄曾这样对侄辈追忆与自己的感情:“我过去对你二婶太过分了,现在追悔莫及。”说完便溘然长逝,张宝龄这般真诚,苏雪林似有所悟。她开始反思自己前半生的所作所为,终于低下曾经高昂的头颅,认真地分析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只不过,一切都已晚也。

又敬且恨,矛盾的分裂体

纵观苏雪林一生,婚姻生活的确不幸,但这不幸有太多是自身性格缺陷造成。她在反抗中屈服,又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出去。这转嫁出去的再分为对学术的钻研,以及对他人的伤害。

因为学有所成,不幸的婚姻让她基本脱离家庭,有了更多的时间教学和对学术进行探究。

1919年秋进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后,学业优秀,成绩名列榜首,能诗善绘,才名远播。她有幸接触到了胡适、周作人、陈衡哲、李大钊、吴贻芳、雇振福等各路大家,尤其与恩师加同乡的胡适交往甚多,眼界骤然开朗起来。苏雪林以“苏梅”等笔名发表了许多诗文、时评,与同样才华横溢的同学庐隐、冯沅君、程俊英被称为女高师“四大金刚”;1928年,苏雪林31岁,散文集《绿天》、长篇自传体小说《棘心》相继出版,一跃成为蜚声文坛的女作家。她与冰心、冯沅君、凌叔华和丁玲,并称为新文学最受瞩目的五位女作家。

文艺评论大家阿英更是称赞道:“苏雪林是女性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她的文章言辞华茂,文采斐然,国学功底力透纸背。她早期的散文,以率真、隽丽、灵动的文字,童心、自然、母爱的主题,为读者展示一幅幅生意盎然的画卷,仿佛是温润的手,牵着你去领略大自然的无穷乐趣。而后期许多散文却弥漫着浓浓的思乡之情,映衬出历尽沧桑后许多人生的无奈和悲凉;1931年,34岁的苏雪林到武汉大学任教,生活在珞珈山。她著书立说,写了大量文章,知名海内外。她与凌叔华、袁昌英合称为“珞珈三女杰”;她兼有作家、教授、学者、画家等身份,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古典文论、时评,样样涉猎,著作等身;苏雪林研究“屈赋”。从《天问》到《九歌》,再到《国殇》,她发现这一切的根源,和西方文化有关。于是,下定决心去法国。为了研究“屈赋”,苏雪林后半生绝大多数,都用在了研究上。1980年,83岁高龄的苏雪林奉献出她最堪自豪的宏篇巨构《屈赋新探》。这部煌煌大著计四集共180万言,让世人重新认识了屈原的伟大与作品的不朽。

苏雪林一生勤奋努力,著述颇丰,留下小说、散文、诗集、戏剧、译作、传记文学、文艺评论、画册等共50多部,逾2000万字。新文学以来,有如此辉煌成就者恐怕仅苏雪林一人。为此,亚洲华文作家文艺基金会于1993年4月向她颁发资深敬慰奖,而《孽海花》作者曾孟朴先生这样评价她:“全身脱尽铅华气,始信中闺有大苏。”

但苏雪林因为自身不幸而对造成他人的伤害,除了让理工男老公张宝龄和她一样遭受婚姻里的戕害,更特别的是她的“反鲁事业”。

苏雪林骂鲁反鲁,早在曾经是鲁迅粉丝时就已经开始。

苏雪林的反鲁名篇《论鲁迅的杂感文》早在1934年即已完成。此文是苏雪林高调赞扬鲁迅“在将来中国文学史占到永久的地位,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的另一名篇《<阿 Q 正传>及鲁迅创作的艺术》同时诞生,只不过《论鲁迅的杂感文》彼时未发表而已。由此可看出此时的苏雪林对鲁迅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态度,一方面她十分钦佩鲁迅的小说才华及认可鲁迅在文学史的地位;另一方面她又较为反感鲁迅的杂文,这种反感多少掺杂着不少私人情感,因为鲁迅用杂文攻击的敌人有许多都是她的朋友。

苏雪林对鲁迅杂文部分表现出反感、批判及讽刺,主要是看不惯鲁迅的刻薄、尖酸:“他那引绳批根,絮絮不休;他那'散布流言’,'捏造事实’,'放冷箭’种种手段使用得太多而露出的破绽……因此露出自己'不近人情’的性格,失去读者的同情则更为可惜。”从此可以看出苏雪林在心底实在“讨厌”鲁迅借用杂文骂人,并且笔锋实在犀利无情。

杂文是鲁迅先生投向“敌人的匕首和标枪”,但这些被鲁迅攻击的敌人,许多都是苏雪林的亲近之人,比如胡适是苏雪林一生最尊敬的人,陈西滢是苏雪林在武大的同事兼上级,杨荫榆是苏雪林所尊敬且有同病相怜之感的前校长。并且,鲁迅的那篇著名的《寡妇主义》,骂的是女师大校长杨荫榆,但“感同身受”的何止杨荫榆一人?

从苏雪林的切身际遇以及鲁迅先生的行文风格来看,其实两人倒是在很多地方都相近甚至相同。鲁迅小时候遭遇家道中落,受人冷眼,不能不说他“嫉恶如仇”与“嬉笑怒骂”的种子随着成长已经生根发芽;苏雪林生长在封建专制的家庭,但不愿意接受“女子无才就是德”而生发出来的抗争,却在传统保守的桎梏下无端顺从,骨子里的卑微激发出强烈的自尊犹如冲破石头缝隙的小芽,终于在残酷现实的暴风雨中成长起来。鲁迅先生的逝世即是一个契机,自认为已经成长起来的苏雪林彻底爆发,内心的仇恨终于“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

有学者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出发,认为苏雪林试图得到鲁迅这个精神父亲的认同但被无情拒绝,故而大胆“弑父”,以激烈悲壮的姿态与这个“父亲”彻底决绝。苏雪林是个心理变态偏激的人。

苏雪林心理变态人格分裂,“褊狭阴险,多疑善妒,睚眦必报,不近人情”,她不但是骂鲁迅,她还曾咒骂创造社时期的郭沫若、郁达夫等人“卑污”、“阴贼”、“刻薄”、“流氓”、“衣冠败类”、“奸恶小人”等等。郁达夫写的《沉沦》,苏雪林说作者自己有神经病,小说中的人物个个有神经病;钱钟书写的《围城》,苏雪林居然认为这本书叫人联想到肉欲。苏雪林“心理阴暗以非常人可比”,如此等等,其实都是一叶障目。苏雪林骂人是实,也许骂得太过也是实,但她的“矫枉过正”肯定不全是那样令人不屑。

幸有著述等身,晚归埋骨乡梓

在民国十大才女中,苏雪林不但最矛盾,而且是个奇人。

《苏雪林自传》的自序开篇很直接了当:“我是一个自卑感相当重的人。”事实上,往往是富于自信或超越了自卑的人,才会自己宣称“自卑”。

从封建保守的家庭中一路冲撞出来,历经曲折终于成为一代大家;已经是颗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却敢于狂骂文坛大咖而无立锥之地,要远离家乡去往异地;本来铸就叛逆性格,在可以自作主张时却又不愿违逆他人意愿,骨子里仍然传统软弱;爱憎分明并且固执己见,有点“一条道走到黑”的蛮很:骂鲁如此、与丈夫张宝龄“婚内对峙”亦是如此,在研究学问是上,更是如此。

苏雪林对鲁迅的“恶毒”,大多是批判鲁迅的杂文,进而上升到人身攻讦。其言语激烈夸张,惹众怒而在所不惜。这些言论在鲁迅在世时还婉约遮掩,但在鲁迅去世后却如炮弹倾泄而出,这不能不说苏雪林既在暗忖实力,又如鲠在喉,矛盾分裂的人格让她在遭遇“委屈”时不甘沉默忍受,但又实在惧怕自己羽翼未丰,惨遭强力伤害而谨慎行事。她认为鲁迅的“恶”在用笔作枪,让一大波“无辜的人”徒遭伤害,并且鲁迅精神会带动一大批人给更多人造成伤害,而她,有义务有责任“挡在”前面,为这些人支撑天地。“文人相轻”说在这里已经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反而是深埋在苏雪林心中的反抗让她以“泼妇式”的“侠肝义胆”表现出来。如果苏雪林骂的不是鲁迅,也许人们对她又将是另外一种看法?

在和张宝龄的不幸婚姻生活中,两个人都有错。再伟大、再有才情的人,婚姻都不可能全是神仙眷侣。日久天长的相处,任何鸡毛蒜皮不能正确处置都会从内部炸毁家庭这个堡垒,何况,苏张两人在婚前本来就没有深厚的爱情基础,婚后又有巨大的性格差异。但这两人一个倔强自尊、一个木讷固执,宁愿为了保持知识分子的自尊,也不愿去自揭“婚姻不和”这道伤疤。他们都有超强的忍耐和相互折磨的僵持,都不愿为了自己和对方的幸福着想而后退一步;他们都极具才华又都有人性基本的善良,不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对方,但实际上不但让自己内心伤痕累累而且让对方也鲜血淋漓。

这种坚韧的固执用在平常生活中,结果就是张宝龄沉闷而深情地生活了一生,苏雪林在学术研究上颇有建树。

所有存在都是合理。尤其在时局动荡、体制交替、新旧更迭之时,各种观念碰撞、文化彼此侵扰、思想迂回变幻,具备独立人格的个体在时代大潮面前都想起到引领作用,特别是像鲁迅、苏雪林等这样具有特别人生阅历、具有鲜明斗争特性的人,性格里的不屈和张扬在现实里喷薄而出,高调响亮地砸向所有可以砸中的地方。他们淋漓尽致宣泄自己的情绪时,带给这个社会的除了鼓舞,还有不一样的倾覆。

同时代的民国才女林徽因的一段话:“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适合苏雪林,她的孤傲和鲁迅相似。和鲁迅更相近的,是苏雪林的爱国。无论她骂鲁反鲁是否正确,她内心都是深爱着她的故土。

在苏雪林102岁终于回到故土,她就表达过自己不想离开的决心;在苏雪林日记出版后的十一天,即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一日,虚岁一百零三岁的苏雪林离世于成大医院。她离开的时候,平静、安详,有日记陪伴她,想来也是不孤单的。她的学生唐亦男在她去世后,按照她的遗嘱,葬在母亲身边,回到黄山母亲的怀抱。

“横看成岭侧成峰”,对人对事对待问题的角度不同,结果也就不一样。这代人中,苏雪林是她们中最典型的代表,她们努力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又害怕背离传统,只好在反抗和顺从中矛盾中、煎熬着。

这正如矛和盾一攻一守,亦如任何人都有正面和反面。苏雪林思想上的“矛盾”,恰如现实生活中的矛和盾,她利用了这种“武器”,努力保护着自己,才让她焦躁的内心不至崩溃,所以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和苦楚之后,居然活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寿。

不过这样的“幸运”,却不一定是在现实世界里的你我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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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冯俊龙,70年代生人。笔名看尽人间荒唐、大眼看世界、坚挺的鼻子。一个既喜欢历史又注重现实的专职写作者,著有小说、散文、诗歌三百余万字。现担任五块石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

本文首发于今日头条【把“仇恨”的子弹扫向他人,自己也受伤的民国最矛盾才女苏雪林 - 今日头条】https://m.toutiao.com/is/JuUDW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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