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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老家村组(三)

 冬歌文苑 2021-12-29

老家村组(三)

——之老家的路

大毛||江苏

老家的路,等于无路。

记得1995年深秋,第一次带女友回家,从南京坐了七、八个钟头的汽车,好容易熬到下车,记得是从庆丰公路一个叫东方的小桥头,沿着南北向的河边,一路向北,凸凸凹凹,她原本对苏北乡村的好奇,渐渐被疲惫与沮丧所代替,高一脚、低一脚行走了大半个小时后,还有一条碧波荡漾的叫黄沙港的大河挡着了去路。在渡口过了河之后,还得近两里地,才到了咱家偏僻但宁静的农家小院。

印象中老家那婚丧嫁娶,均离不开船,叔婶回来探亲,水上飘(一种水上快艇,是以前我们那干部下乡常用的交通工具)飞速行驶,一如利剑划开老家叫黄沙港的宽阔河面,岸边卷起尺余高白花花的浪头。曾记儿时,东去上冈、西去建湖,都是坐船来去的,印象中十余丈长的豪华型上下两层大轮船,其精美程度不亚于现在看到的江轮,只可惜后来大多被每天四班的挂桨船取代了,其航线也由建湖到黄沙闸口缩短为从陆墩到建湖了。那时的河水也是非常清澈,在大集体劳作时代,河里的淤泥被罱起,到积肥塘里拌之以粪水、树叶、青草发酵后作肥料施田,那时别说大河畔的淤泥、水草,就是小河沟渠的边角,也像狗食盆被狗舔过一样的清爽干净。不想自分田到户后,小河淤塞、大河逐渐地也荒废了,仅仅尚存汛期时的排水泄洪功能而已。那时老家离轮船码头不算远,二里地左右光景,不必像北侧村组的人,坐船要赶早很长的时间,去坐等轮船班次。这种私人承包运营的挂桨船航班,在上世纪末的一次遭运输船撞沉淹死人之后被叫停了。那时的县委书记先是女士肖乃英,后是现在的盐城市委常委陈正邦,老百姓笑谑说:“走了个两瓣子,来了撂担子,过来个陈正邦,死人用船装。”

河运是停止了,但老家的路至今也无着落。曾记1996年初秋被分配回乡下联办初中执教,那时整个冈西乡也仅仅只一条西通钟庄、东连204国道的狭窄公路,刚工作的那两年,可怜的四百挂零的一点工资还动辄被扣个一、两百元,算作是挑河治水、修路架桥的捐款,难得有哪个月不被克扣、能够足额发工资的,盐靖高速的200元一张的借债券至今也没有兑现。西吉到石桥原本还有一条相对可骑自行车的砖铺路,公路建设似乎是一昼夜的事,便完成了,原来刨了砖块添了些泥土,蓬松之下,路基显得高了些,略拉平之后盖了一层薄薄的石子,甚是壮观。其实在愚弄百姓,雨天一到,别说汽车寸步难行,就是自行车,也成行走的累缀,想要就得扛着跑。老家那的土壤是油黏土,晴天暴晒下结成的土块可当石头用,但到了雨天其黏性立马显现,在湿地上行走,鞋上粘上的泥块可能比鞋子都重。据老人说,当年日本鬼子下乡扫荡遇雨,结果只好把甲壳虫车扔在了乡下,成为游击队不战而获的战利品。从陆墩向西插过我们村北部边缘的跃进小组通到沿河村、蔡港村的东西向公路的铺建,印象中大概是98年到99年的事,那时是每队每户承包多长的尺寸,然后由每家提供碎砖瓦砾并自己运到指定的路段那铺设好,要达到一定的宽度、厚度与长度等等,这样就自然渗了水分,百姓们总会千方百计地架空碎砖瓦砾,以蒙混通过验收。压路机碾过,灌注淤泥浆,就算完工了;可事实上,河道淤塞后,窑厂燃煤的调入、砖瓦的输出,不得以全得通过那条不堪重负的脆弱公路,不长时间,那路便变得凹凸不平,每场大雨之后,路面结水的坑塘有的足有一尺余深,再看晴天,每每汽车驶过,灰尘弥漫,估计用那做背景,拍战争片不必再用道具的。至于其何时改修成水泥路,记不清具体时间了,估计其厚度、强度与内在的钢筋石子的质量品质,不足以支撑几十吨重的运砖卡车,没过几个月,就像北方初春解冻的河面,水泥块呈不规则状,普遍龟裂开来了,也可能是乡镇干部下乡,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已东填补一块、西填补一块,宛如多少年前农村大爷下地劳作时穿的补丁叠补丁的破衣裤。当然能修修补补就算不错了,更多的仍是坎坎坑坑,小车行驶宛如开过山车颠簸而惊险的感觉。那时,就这么一条破烂而离家最近的公路,其真正距老家小院至少有四、五里。

从我们村最北侧的跃进向南经过村小东侧,再从村民孙怀江家墙头东山向南,直抵黄沙港边的双墩排水闸这一条原本的乡村砖路,是具体何时改成公路的,我记不清了,自98年秋调回母校执教后,那时段往返家与盐城之间,大多是电动车沿石桥向西的黄沙港大堤北岸一路来回。从石桥向西到家这一段路大约十四里,黄沙港两岸一度均为刺槐、榆木等杂树生长,后来改种了水杉、意杨。晴天路干,沿着林间尺余的小道骑车,空气清新凉爽,感觉蛮好。据说,林木茂密之处,拦道劫财劫色事件,也发生过,单人路过华林到果园头之间那片密林,脑海中自然会闪过诸如智取生辰纲、林冲索取头名状、李鬼拦路打劫等影视场景,惧怕感自然便有。这一路需经过9座桥闸,骑车上下冲过坡度较陡的桥闸颇有难度,年少气盛之时,大多可不必下车推行,即使跌倒了,也只是拍拍尘土,继续飞车向前。2008年暑期,父亲跌碎左膝,术后在盐疗养一段时间后雇小车送他回家,因跃进向南改铺设水泥路面,只好从东侧新沟村部向南沿大河边一路到家。那时正值钟氏父子的孔雀园看似最兴盛的时候,也是其疯狂收敛村组百姓闲余资金之时,虽一再劝说父亲不要存款在那。但父亲说:“钟支书为人很好,他在窑厂每年有十几万的分红,钟建储蓄所年利达7%,零头余钱存在那方便,离家又近,可随到随取,多的人家有几十万储存在他那。”钟健曾是我96年大学刚毕业时的学生,成绩很烂,但人很灵活,能说会道,我以为玩玩可以经济不可入其圈套,毕竟初中毕业又没正当手艺,任凭怎样的包装与美容,底蕴如是,但钟氏历代在乡村人缘、口碑皆好,所以说不动父亲,被骗入1.65万血汗钱;好在一年后事发前夕,父亲终于要回了一万整数,其余连本带息都打了水漂。钟健人现已被拘捕入狱,老支书钟章华东躲西藏,家门洞开,孔雀园杂草丛生,我相信他将来归来如振作,自然会有养殖园重新兴盛、还清千万债务的那一天;之所以提及钟氏,因为那条南北向路的铺建,应该感谢钟氏父子的影响,尤其钟章华毕竟在双墩做了十多年支书,其人脉积淀,公私兼顾,修建成这条南北向公路。藉这条路,鲁二龙的大女婿一家,租了防修组15亩地,办起了养羊场,每每西风刮起,羊臊臭弥漫了整个一条垄村庄。虽说这路宽仅有五尺余,相向而行的车交汇,动辄压坏路边的豆棵,往往需下车道歉、打招呼,提及老人名讳,豆主人消除怒色,放车通过,但毕竟算是离家最近的能行车的公路了,这路离家尚有二里余地。

从双墩闸口到老家门口大堤,这是一条逶迤于林间的泥泞小道,让我们组的人与车一再苦不堪言;如果单单是行人或电动车、自行车,在晴好天气通过尚可,问题就出在黄沙港北堤上的两三家鹅场的运输,每家都动辄成千上万只家禽,每天所需的饲料、粮食食量惊人,无论阴晴雨雪,大动力的三轮机动车把整个泥路路基压得高高低低、破烂不堪,车辙印有的可达尺余深浅,即便大雨过后十天半月,车辙坑内仍存有不少积水;路基两侧更是杂草、灌木丛生,枝条上生有无数的细刺,小车略过,划了无数丝线一样的细痕;灌丛层出不穷,割了还会复生,至于铲除或割了灌丛,除非连根刨除,否则其根部突起,成了戳破车胎的潜在杀手;即便闯关般冲过邻组那500米长的大堤泥路,还有一座横亘在东西向突在北侧的小桥考验着驾车人的技艺与耐心,桥面更没有护栏,较其东西两侧桥头的泥地面要高七、八寸余,由西南向东北驾车行至桥前等到前方只看到河面(此时视线已被小车前栏所挡)时,向右猛打方向盘低速方可安然冲上桥面;否则,早一点则前保险杠会被桥头水泥基面磕破,慢一点则车会冲入小河酿成事故。桥头东端泥地基也是突然有东南拐之势,因其与桥面也有七、八寸余的落差,所以要等车的后轮一下桥面,也便猛打半圈方向盘,不然也有冲下大堤误入鱼塘的危险。老家一条垄庄前的大堤,泥地地面是北低南高,真不知长年累月拖运鹅饲料的三轮车夫是如何驾驶才能克服那样的重心偏差避免翻车的;车在斜坡面上颠簸行进200米,终于可拐入了家门口的荆棘丛中。如果是出行向西,通过小桥的难度感觉相对小些,车经桥面后,必须等到车身后轮完全下了桥面方可向左猛打方向盘半圈,否则快一点车的后保险杠因桥与泥地基面的落差而被桥的硬质水泥面驳断、慢一点则车的前身冲入坡下而进退两难。据说建东、新根与发小开车,都曾先后磕伤车身、留下擦痕,所以他们现在来去,大多是把车留在桥头西侧大堤树丛之中,不再涉险。

就这样,盼望能有把自家小车开进老家小院的那一天。去年夏秋之交,新任村支书吴廷满到村组察看,在我家喝茶。父亲动容,问吴支书,“我将近八十岁了,还能看到儿子把车开进自家小院的那一天吗?”吴支书“满满信心”地回答:“爹爹放心,这次一定把路修到你满意为至。”我相信吴支书向留守乡间的老人承诺的不会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去年暑期,老父亲来电话说:“在家东侧格畔将筑一条南北向的七尺宽的水泥路,直通窑厂南边的东西路上,在我们组要占用了我们老俩口大半的口粮田与新生大哥家一个畹子的田,没有补贴也没有任何说法,钱到位就会马上动手,县里要求是专款专用的。”我劝说父亲,“不必提什么要求补偿了,只要路能开通,比什么都好。”没到秋后,父亲又来电话兴奋地说:“已定了路基,有两个畹子稻田不让秋后种麦了。”再过两个月,父亲又来电说:“县里拨付的380万专款已经到位,说就等稻收后马上动手,这一路要建三座桥。”我又是一阵欣喜,家乡的新任村支书吴廷满有干劲,要是换我,也会投他一票。春节前回家,仍是没有动静;再过两个月打电话给父亲,提到筑路的事情,老父亲一下被激怒起来,“两个畹子田白白抛荒了一季,啥动静也没有,那两畹田今夏照旧种稻吧。据说那钱被挪用在两港村部向西加宽桥面上了,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原来是老父亲把村支书的信口开河当成了信誓旦旦的承诺,专款专用的结果是钱花没了但筑路的土还一锹没动。

乡村留有年迈的双亲,或许从离开乡村的那天起,就注定总要在城乡间游走,这样的现实无法躲避。相信不远的将来,在孩子们视野中的乡村,成了一种钢筋水泥混凝土丛林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向往,成了踏青赏花祭祖寻根的去处,成了氧吧绿色亲近自然拥抱山水的代名词。希望有将来年老的那么一天,坐在自家小院青藤下的绿荫里,对膝下的孙辈讲,曾经的乡村很落后,我们青少年时用功学习就是为了跳出农村,在喧闹的城市拥有自己的一处小窝;但到了我们老年,老家是否也成了鲁迅笔下的故乡,我疑虑过。社会大趋势的发展,年轻人纷纷走出了老家在外谋生、置业,老家所在的村庄,同父母亲一样,进入了垂暮、冷落的老年,即使知晓在被诳骗、被愚弄、被蒙蔽后,也没有了奋力一争的锐气与精力。数月之前,发小发我消息,说家乡建湖经济跨入全国百强县行列,我嗤之以鼻,就老家村组而言,不啻于孤岛荒山,偏僻、闭塞、八十年代以来几十年面貌未曾大变,“百强”又“强”在哪里?

行路难,路难行。但愿规划中直通老家庭院的乡村水泥路,不再遥远;但愿老家小院能在将来某一天真的成了可方便出入、享受时光与下午茶的好地方。

附:

作者笔下的老家村组系建湖县冈西镇双墩村一组。2017年秋天,即此文成稿的第三年秋初,在老家乡镇党委书记的直接过问与大力支持下,老家的乡村简易公路终于铺设建成,小汽车也能开进了老家小院。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大毛,江苏建湖人,苏南某重点中学高中地理老师,自小喜欢文字,撰稿数十稿先后在《中学地理教学参考》《地理教学》等国家级期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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